敕语×谢卿琂
雪粒子扑簌簌撞在窗纸上,敕语往炭盆里添了块松木。铜吊子里的安胎药咕嘟作响,她盯着跃动的火苗,忽觉喉头涌起酸水,慌忙将帕子塞进口中。
“这月第三回了。”
黑色夜行衣挟着寒气卷进屋内,焚心解剑时瞥见案几上未倒掉的药渣,眉头微蹙。
敕语脊背骤然绷紧,绣着缠枝莲的袖口却被轻轻挽起,男人指尖按在她腕间,薄茧擦过跳动的血脉。
“胎象虚浮还敢倒药?”他声音像淬了冰。
敕语却嗅到他襟前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三个月前那场刺杀,正是这双手拧断了龙门镖局总镖头的喉咙,此刻却在她小腹半寸处悬着,仿佛触碰即将融化的春雪。
炭火爆出噼啪轻响,焚心忽然起身取来药杵。
敕语望着他垂眸捣药的侧脸,墨发被木簪子随意绾起,正是敕语上月折断的那支,断口处缠着细细的红线。
他的睫毛在烛火中投下细密的影,分明与五年前初见时别无二致,那时她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他递来的剑穗还沾着猩红刺目的血。
“手。”
药碗递到唇边时敕语下意识後仰,後颈却抵上温热掌心。汤药入喉的苦涩漫上来,她突然抓住焚心腰间玉佩,指腹擦过云纹凹陷处:“夫君,一切可还顺利?”
焚心擦拭剑锋的动作微滞:“二更时分确实有人告密。”
“你希望我去?”剑尖忽然挑起她下颌,敕语在寒芒中看见自己苍白的倒影。
这个姿势像极了合卺那夜,他掀开盖头时剑鞘抵在她喉间,说,“你求来的姻缘,莫要後悔!”
雪光透窗而入,映得她腕间旧疤愈发狰狞。那是替焚心挡淬毒弩箭留下的,伤口溃烂时她咬着帕子剜腐肉,听见门外传来暗卫的嗓音:“棋子而已,不必费心。”
“夫君,你该服药了。”敕语忽然端起另一碗汤药,浓重腥气漫过苦涩。
焚心眉峰微动,这是他改良的安神汤,自她有孕後,每回煎药总要费去双倍时辰分离药性。
瓷碗相碰的脆响中,焚心瞥见她指尖烫出的水泡。昨夜她蜷在竈台边守药罐,发梢沾着草灰的模样突然与记忆重叠。
十二岁那年,他被灭满门,躲进破庙时看见一个小姑娘也是这样缩在香案下,眼睛亮得像淬火的刀。
“过来。”
敕语被他扯进怀里时,打翻的安胎药在青砖上洇出暗痕。
焚心掌心贴在她微隆的小腹,感受到胎动那刻,忽儿想起半月前的雨夜,她独自在梅林练剑,竹刀劈开雨幕时腰封勒出的弧度,像极了母亲生前最爱的越窑宽口瓷瓶。
“为什麽选我?”他指尖划过她颈间。
敕语却握住他的手按在左胸口,素白中衣下心跳如擂鼓:“初见时,你对说,这双眼该映着明月,不该蒙尘。”
更漏滴到子时,焚心忽然将人打横抱起。
敕语惊惶攥住他衣襟,却在触及枕下硬物时僵住。
那枚浸过毒的银簪终究没藏住。男人却恍若未觉,扯过锦被裹住她冰凉的足尖:“公子派来的人,我杀了。”
敕语瞳孔骤缩。
三个月前,公子派出的高手,竟被他亲手斩于剑下。焚心却摩挲着她腕间红绳,那是用合欢花瓣染的,她说要系在孩子的摇篮上。
“你曾总在寅时磨刀,但最近改成了捣药。”
窗外北风呼啸,炭盆爆出最後一粒火星。敕语忽然翻身压住他手腕,发丝垂落在他颈侧,指尖抚过他心口旧伤。
焚心扣住她後脑时想起暗卫的密报,说夫人上月在黑市典当了陪嫁玉镯,换来的银钱全数买了雪山参。
他总在夜半惊醒,指尖虚虚描摹她睡颜,却从不敢真正触碰。
晨光染白窗纸时,敕语发现枕边多了个檀木盒。打开是鎏金护甲,内侧刻着一个“语”字。
她颤抖着抚过凹凸纹路,忽被揽进带着药香的怀抱。焚心将下巴搁在她发顶,望着镜中交叠的身影:“今日雪晴,要不要去梅林?”
积雪压折枯枝的脆响中,敕语握紧袖中银簪。
昨夜焚心碾碎在她唇间的,除了无尽的温热,还有半句含糊的“子麟”。这二字烫得她心口发疼,就像此刻他虚扶在她腰间的手,明明咫尺之距,却仿佛隔着重山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