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唐景遐双手叉腰,终于让她逮住了许元晖的错处,“那你为什麽对冲儿和理理那麽好,还说要收理理做徒弟呢!”
“这和喜欢是两码事。道学总要有传承,我看见根骨清奇的就想收徒。”
“喜不喜欢我?”唐景遐趁热打铁。
许元晖:……
这时廊下侧门多了个人,卢蕤刚午睡起来,看见这一幕,只好掖了掖绿袍,当做什麽也没发生,赶紧又往来处去,和侧门里那棵柏树站一起融为一体。
“小师叔!我有事找你!”许元晖如蒙大赦,一边招手一边小跑了过去。
唐景遐在原地嗤了一声,“切,一个大男人,畏首畏尾的。”
“元晖,你这麽害怕小唐的嘛。”卢蕤笑道,“你俩一个逃,一个追,看来下半辈子有热闹看了。”
“你就别说小唐了,说说你自个儿。你认真的?你真想和小桥……你图他啥啊?”许元晖和他一块儿来到了青松观後的小石潭,绕过葱郁篁竹,终于在石桌前站定。
小石潭周围垒了一圈怪石,向外凸着,上有自然之斧凿,如潺潺水波,在坚硬无比的磐石上留下痕迹。
石头和水面的交接点,长了一圈青苔,黄竹自旁斜逸而出,搭配上外圈沉甸甸往潭心倾倒的篁竹,真真如囚笼一般。
这处竹子长得极好,至少在河东这样的水汽不多之地,已经算是长势喜人了。
白鹤振翅,丹砂一点,身形颀长。
“我做很多事之前,都是深思熟虑的,所以元晖,”卢蕤坐到一旁的石凳上,“你不必想着要劝我了。”
“小桥这人啊,”许元晖也坐了下来,拂尘随手横放,簌簌垂下,“我跟他相处没几年,不过三岁看老,也稍微能看明白他这心思。他轻易不动心,能让他下定决心的也只有力量。他两年就练完了我八年才练会的剑法,至于道门的经书,一概不看。”
卢蕤颔首安静听着。
“他就像一把刀,没有刀鞘的刀,说起话来带刺,嘴上不饶人。其实这种人很纯粹,喜欢就是喜欢,一定要让你知道,不怕你不回应,也不怕旁人说什麽。”
许元晖想了想,自己的经验实在是没有说服力,沉吟片刻,“那,既然你们都想好了,就这麽走下去也成。人活在世上,难得一个可心人……”
“你真的不喜欢小唐吗?”卢蕤笑道。
“我说不清楚,也许等事情都结束了,我也不在了。你说,我能贸然给人家承诺麽?而且,如果让她知道,我一开始喜欢的人跟她性子很像,她心里就不会有芥蒂?”
卢蕤不置可否,“那不好说,你不如直接摊开讲,我不认为人一辈子只能喜欢一个人,你又不是同时喜欢俩,怎麽就搞得自己犯了什麽大罪一样。”
“话是这麽说但是……”许元晖不知道该怎麽解释,卢蕤对儿女情长看得很豁达,不太能懂许元晖在拧巴什麽。
“不如聊聊呗?”卢蕤劝道。
许元晖没奈何,站起身,把拂尘又捧如怀里,心怦怦跳。
不是说卢蕤和许枫桥麽?怎麽拐着拐着又到自己身上了?许元晖心想这小师叔玩得好一手回旋镖,每次聊到不想啓齿或是较为私密的话题,就会冷不防反问。
而被反问的人往往没意识到话茬子已经反转了过来,就会从一个提问者变成回答者。
“呃,你注意休息,这几天别看那文牒了。裴顗要是还有点良心,这时候就不该来打搅你。”
卢蕤苦笑,“我知道了。”
许元晖走後,潭边就剩下了卢蕤一人一鹤。
鹤唳声清亮,贯彻九霄,真真如仙人。
卢蕤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竹笛,托父亲的福,小时候在“惨绝人寰”的笛声里长大,他不服劲,偷偷向乐师学。
世族公子哥,除了读书,剩下的时间全由自己打发。于是除了学琴,卢蕤还会偷学笛子。
笛子便携,时不时吹一曲,而且保养起来也简单。
卢蕤学着学着就发现,父亲能把笛子吹得那麽难听也算是另一种程度下的宗师了……
好像是一种刻意的难听?卢蕤甚至萌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父亲应该很会吹笛子才是,为什麽装作不会吹呢?难道说和他一样,不想让人知道然後每次宴会都当做乐工使唤?
这次没有曲谱,卢蕤吹了首《梅花落》。
萧疏清远的笛声,自竹林间传来,群鸟亦有心,栖枝倾听。
仿佛能看见刚下过雪的高天旷野,梅花与白雪互相映衬,凛冽中透露出香气。而後雪化梅落,人事纷繁,楼头上的兵卒,依旧望着回不去的故乡。
这是一首思乡曲啊。
卢蕤盲记了一半的曲谱,于是只吹了一半就停下来。这时,小院後门的门轴松动,吱呀一声,闪进个红影。
卢蕤微一侧目,就知道是谁。
不过在裴顗看来,就是对方连正脸都不肯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