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女娘又饮了果酒,酒酣忘时,不记得归家的路。
纪危舟来到春知乡,却只看到同样焦急的婢子。
“她呢?”纪危舟嗓子发紧。
“晌午之时,主子让婢子在此候着,便独自出了门。婢子丶婢子也不知主子去了何处……”若兮没见过三公子冷面的模样,伏跪在地,不敢擡头。
“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纪危舟目光空洞,喃喃自语了一遍,瞥向身边的随从,肃声道,“去查。”
江南:“是。”
纪危舟蜷起指尖,抚动着垂落在掌上的金铃铛,目露猜疑地看向了脚边的婢女。
“还有她,带下去拷问,不论生死,撬开她的嘴。”
若兮不曾想到菩萨般宽厚心善的三公子,会下这样的命令,数九寒天下,她的脊背上瞬间冒出的汗把贴身的里衣都浸湿了。
“郎君丶婢子真的什麽都不知道!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掌柜女使皆可作证啊!”若兮明白,只要被带离此地,便绝无生还的可能。她扑伏在地,磕头求饶。
纪危舟背对着她,没有半分动摇。
江南虽有些不忍,但还是招手唤来了护卫。正在若兮无力对抗护卫的掣肘,被捂着嘴拖出数步之时,云霞突然出现,拦住了去路。
若兮望着她,失声痛哭。
云霞与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疾步走到纪危舟面前,“郎君。”
“她在何处?”纪危舟猛然转身,神色阴郁地盯着她。
江南暗暗叹了一口气,挥手令护卫松手,又差使店中掌柜扶着痛哭流涕的若兮,一同退下。
直到阁子里,只剩主仆三人。
云霞单膝跪下,开口道:“主子在珍宝阁,以重金买六皇子的命,今日便是交货之期。”
纪危舟的眼皮抽搐了一下,惊慌地看向随从。
江南回忆了片刻,回话道:“城北北苑,他近几日都在城北别苑中。”
城北?山道!
纪危舟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而生,直冲他的背脊,让他无法深思其他。他惊慌失措地攥紧了掌心的铃铛,徒然间便把之前还小心爱惜的坠子捏得变形,深深嵌入了掌肉中。
朝前迈了一步,眼前发黑了一瞬。纪危舟咬紧了牙关,稳住了身体,推开江南的手,大步走了出去,驾着马匹,急奔城北。
第六世,她买了珍宝阁的杀手,在城北别苑的山道边设伏。
但她却不知,珍宝阁是孟家经营的産业,自从她走入珍宝阁的那一刻起,她便成了待宰的羔羊,在距离别苑几里的山道边被活埋。
那时他得到消息,赶到了北郊,看着随从挖出了崔时清的尸首,心底是遗憾丶也是惋惜,还有面对漫长又枯燥人生的怅然。
而现在,此时此刻,纪危舟再无法维持当时的镇定。
看着那片刺目的新土,面色惨白地踉跄靠近。
“主子?!”江南匆匆赶来,看着了跪在地上,双手刨挖土坑的主人,难以置信地冲上前。
“滚。”纪危舟推开阻碍,急切地捧起湿软的泥土。
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双手被夹杂在泥土里的碎石划得血流不止,浸湿了这片泥土,他感受不到手指上的痛,对着愈发湿软的泥土疯狂挖掘着。
直到触碰到一角衣料,被湿土染污的松霜绿披麾出现在眼前,纪危舟目眦欲裂,呼吸急促地刨开最後这层腥臭湿黏的黄土。
很快,他挖出了这件应该披在崔时清身上的麾子。
纪危舟浑身发冷地捧起包裹成团的披麾,颤抖着打开它。
麾子里,没有尸首。
只有他的红玛瑙宝盒。
江南长舒了一口气,劝慰道:“娘子不在这里,定然还是平安的!”
“是啊,她丶是平安的。”这就够了。
纪危舟紧紧抱着没了女娘气息的披麾,轻声笑着。
柏树之後,崔时清脚步微顿,生出了一丝退意。
仰望着黑沉的天空,雪花从枝条间零零落落,砸在面上,她呢喃道。
“如果丶我非要与他在一起呢?”
一片霜花掉在眼睛里,九世间离别的背影,一一浮现在她的眼前。激得崔时清眼眶泛红,却也冷得她,一滴泪也掉不下来。
“挖出来了?”她从大树後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