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眼下她应该唤来护卫,把此等以下犯上的婢子拖走,让她明白多数人的命运丶或者说普天之下便没有可以真正掌控自己命运的人。
何况是她。
不过,崔时清又有些好奇。
脱奴籍丶立女户?
在这条荆棘丛生的道路上,赤着脚,又可以走多远。
随手把盏中冷凉的徘徊花汤泼向窗外,崔时清看着她,淡声道:“只望你不会後悔。”
“奴婢不会。”
晦暗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暗淡的光,很快便被往日的沉闷掩盖,桑麻低下头,继续做起本分的奴婢。
仿佛方才的野心不过是荒唐一梦,说完了,便又清醒了。
但桑麻知道,她为自己赢来了一次喘息的机会,她不会後悔。
不多时,叶霖打马归来,隔着帘子低声回禀。
“三公子与苏家郎君一见如故,多在谈论文章功课。”
叶霖不敢把视线落入车厢内,见无人回应,便又道:“三公子不知苏家郎君还未出孝制,带了酒水,若非侯爷提醒,当即就要与苏家郎君对饮的。”
他不知道?
崔时清可不认为纪危舟会两耳不闻窗外事,恐怕是刻意在使坏吧。
透过身侧的帘子,看着苏珏离开後,寸步不离跟在父亲身边的纪危舟,也不知说了什麽,把这几日都冷着面的人哄得眉开眼笑。
崔时清轻嗤一声,心里不痛快,恨不得告诉所有人。
这厮没得好心!
叶霖禀报完,默默退下。
随後,纪危舟回到车上,一眼便看到在崔时清怀中仰着小肚皮呼呼大睡的丰年,和默不作声跪在地上的桑麻。
“退下。”崔时清神情冷淡地说。
纪危舟看着崔时清没什麽表情,但眼底的郁色却未散尽。用水净手,浸湿帕巾递与她,抱回了丰年,才问。
“发生何事了?可要我来处理?”
崔时清面色冷沉地睨着他,“能有什麽事?你是第一日见我欺辱婢子了?处理?你要处理何人?又要教训我一顿?”
无辜遭受牵连的纪危舟捂住了小儿郎的耳朵,委屈道:“这都是以前的事了,那时你我还小呢。”
崔时清恍惚了一瞬,突然察觉自己说的是第一世。
以他没做过的事情来责怪他,似乎丶不怎麽丶管他的!
崔时清凶巴巴道:“你现在懂事吗?人家师徒叙话,非得眼巴巴跟过去,恨不得使出浑身手段压过苏家七郎!你的清高呢?气节呢?没有!你就是狐狸精转世!”
“……”
纪危舟无可辩驳,甚至对于小女娘细致入微的观察産生了一种微妙的喜悦。
他的小女娘,还真是聪敏过人!眼里心里都是他!
“不狡辩了?”崔时清扯了扯唇角。
“软软说得无错,我自然要认的。”纪危舟笑了起来,黑眸晶亮,难掩他的兴奋。
这是什麽癖好?
揪着他的狐狸尾巴,怎还骄傲上了?
“不许吵。”
崔时清恨恨地瞪了纪危舟一眼,把帕巾丢给他,身子一扭,藏进了软垫中,不再理睬他。
马车重新上路。
崔时清偶尔会状似漫不经心地斜乜一眼对面的人,暗想道,这狐狸精到底是在得意什麽?太讨厌了!
堵在心口的沉郁也在暗骂纪危舟间渐渐消解,昏昏沉沉睡着时,她甚至想。
以狐狸精的道行,或许会有两全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