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被擡出院子的时候,那几日未见的新娘子又出现了。这新娘子如出水芙蓉一般可爱,但此刻面色憔悴丶形容枯槁,唇上泛起一层死皮。几日未见,她的脸色竟和那躺在棺材中的小新郎差不多了,和尚心底吃了一惊。
此刻所有人都去送葬了,因为和尚的多管闲事,管家婆在送葬环节另雇了人。他拎着比平日少三分之二的米,正骂着这富贵人家不厚道,就瞥见了半截入土的新娘子。
她的肚子很大。
绝不是塞了枕头丶裹了衣物的那种大,随着她慌慌张张的跑动,那肚子圆滚滚地在跳。那女子面色痛苦地捂着,一手撑着墙,看到她肩上的小包袱,和尚明白了。
她要逃。
他们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和尚让开,什麽话也没说,什麽话也没问。
那狼狈的新娘子就跑了。
和尚拎着一小袋米回到觉悟寺,过了几个月,在寺庙门口发现一个裹着的婴孩。
脸小小的,在冬日的寒风中面色发紫,受罚的和尚开门的动作顿了顿,赶紧丢下手中的扫帚,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起来。
“师父——”
谁也没想到喝西北风吃石头饭的觉悟寺门口还会有人送孩子来。觉悟寺的穷是出了名的,人间但凡香火旺盛些的寺庙都比觉悟寺条件好,这里聚集了一堆没有身份的游民,这里只是一堆老弱病残最後的庇护所,谁能想象一个孩子在这里长大的情形?
更何况,觉悟寺太高了,这里再差劲也是修仙的地界,不是凡人能轻易上来的。
和尚直觉这孩子就是那位新娘诞下,但襁褓中并无证据,孩子母亲也没有给孩子留一星半点的嘱咐。师父抱着小小的孩子摇了摇,听和尚说完,擡头看向忐忑不安的和尚。
和尚多少也是有些慌的。
先前因为米的问题被师父斥责——本来那该是他的最後一桩法事,做完了他就该还俗了——现在又给寺庙惹了新的麻烦。
师父听他说完,再擡头时眼中有东西在流动,末了,他对和尚说:“弄点米汤来吧。”
小孩儿就这麽住了下来,一人挤一口米汤养大。觉悟寺的人来了又走,小孩在尽是三教九流的环境野蛮生长,倒也平安长大。
轮回又上演了几遍,和尚的师父没有仙缘,修习了半辈子也只有微薄的灵力,勉强能画几个符咒捏几个法诀。和尚留了下来,却比师父强得多,很快就能带回很多米丶菜丶肉,觉悟寺的循环竟然就这麽被打破了,逐渐有了四大帮派之一的样子。
但依旧窘迫,和尚有天赋,但并不算上上乘,真正能颠覆一切的是那个孩子。一个有着远超常人天赋的孩子,一个出生背景有些诡异的孩子,等到这个孩子凭借着能力脱颖而出时,和尚惊觉,为时已晚。
宋雁与忍不住问道:“那孩子是谁?”
沈小姐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沉浸在刚才讲述的情绪中,带着一点幽幽感叹的口吻说:“孩子……未知姓名,只知道老和尚叫他阿红。”
“一出翻版的东郭先生与狼啊,不过狼强大了一点,贪心不足,不止要吃掉东郭先生。”
古晴空好奇地追问:“这些你都是怎麽知道的?”
完整地讲述这个故事可是需要和尚的口供丶老和尚的口供丶阿红的行踪,必要的时候还要对阿红进行人口调查,去到他的出生地进行实地走访。这麽看来,唯一可能了解故事全貌的只有和尚,再不济,也是听和尚讲过完整故事经过的老和尚。
怎麽看这个故事都不应该让年纪尚轻的沈小姐来讲述啊!
说到这个,沈小姐来劲了,一脸神秘兮兮地示意他们凑过来:“我是从一本叫《人间最恋是清欢之觉悟寺:温柔缱绻的过往》的书上知道的。”
啊?又是什麽乱七八糟的书?
见四人诧异地神情,沈小姐还有些不高兴:“你们不信?我还知道这故事的结局呢!”
阿红法术高强,觉悟寺中竟无人能敌,撑起觉悟寺半边天的明灭方丈也落于下风。
他僞装得很好,刚开始跟着明灭下山的时候,连路旁的人表演杂技都能被吓得往明灭怀里钻。旁人笑着打趣这小和尚长大了可怎麽独当一面,明灭笑了笑,穿过了争着看喷火人的人群。
觉悟寺把阿红养大,怎麽会少他这一口饭吃。
少年一天天长大,能跳一晚上的巫师舞,能诵一晚上的经,那种喷火的把戏逐渐在他眼中成了真的小孩子过家家,他长得好,一张嘴又甜,每次出任务都能拿回比别人多的米丶菜和肉。
直到有天他带回了一个穿着贵气的人。
米丶菜丶肉换成了更为值钱的珠宝,夜明珠取代了天上的月亮,佛像有了金身。
这些官宦人家说仰慕觉悟寺的苦修风气,送来了自己的子女,体味这世间百态。破庙翻修成殿堂,裂了缝的木鱼被金镶玉填充,明灭闭关修行的期限未到,老和尚远远看了看,拉着阿红进屋。
“送这麽多土来做什麽?”老和尚早已老眼昏花,竟把黄金错认成黄土。
阿红笑着,少年的身量早已长成:“师父,只是为了让庙里不漏雨,能庇护更多人而已。”
老和尚满意地点点头,随他去了。
八卦的力量果真强大,一本有着《人间最恋是清欢之觉悟寺:温柔缱绻的过往》这麽长又雷人的名字的书,都能把觉悟寺的底细摸个清清楚楚。
“现如今,明灭方丈久无音讯,对外声称闭关修炼。实际情况如何,恐怕只有那个大逆不道的阿红知道了。”沈小姐挥了挥手帕,“这草丛里怎麽蚊子这麽多?这麽冷的天气也出来晃悠?”
“然後呢然後呢?”宋雁与挪了挪发麻的脚,忽然又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你到底是谁啊?”
“我?我是谁?我是谁虽然很重要,但你没有必要知道,叫我沈小姐就好。”沈小姐嫌弃地甩着帕子,蚊子还不屈不挠地追着她,“後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也不多费口舌了。明灭被囚,阿红独揽大权,我试图战胜邪恶但被侍从告密,喏,你们也都看到了,下场就是差点给死人生孩子。”
“所以,这一切都是阿红策划的?”古晴空挤进来问道。
“是,也不是吧。”沈小姐难能可贵地迟疑了一瞬,“阿红只是导火索。或者说,他只是一个饵。他只是抛出了一个猜测,就有那麽多人眼巴巴地凑在他身边。明灭方丈是无心种恶果,他们就是有心摘下来尝一尝了。若是没有他们在背後推波助澜,参与策划,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沈小姐手绢也不晃了,蹙着眉:“这种人是真正的垃圾!”
“那我们解决了阿红不就可以了?”宋雁与拉着晏归和的手站了起来,“处理完这个村子的事情,我们就去会一会这个阿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