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
生怕惊扰了什麽,泉醴倏地垂下头,一边摇头,一边压着嗓子道:“土影的易容实在高妙,若非提前知晓,莫说史嬷嬷,方才乍见云姑娘,连属下都没能认出来。”
一片秋叶坠落,轻拂过姬珣肩头。
驻足岸边之人依旧一动不动,许久寸步难移。
泉醴顺着他的视线举目而望,忍不住道:“爷,如此放心不下,为何答应让她去?”
岸边刹时杳然无声。
为何让她去?
姬珣听见声声叩问,字字如同惊雷叩心门,紧握成拳的双手越发用力,目光骤然暗沉。
因为不能不去。
因他知朝华甚深。
——若非亲眼所见,她要如何说服自己,她的叔父,她血脉相连之人,那位口口声声以民为先丶南山为乐的淮南王,会与海寇牵连,会与云追和泉酊之死有关?
倘若非要有一人以身犯险,即便水影还在,依朝华的性子,又怎会假手于人丶袖手旁观?
他又如何能借爱惜倾慕之名,行阻挠负累之实?
他所能做,只有让土影将易容尽善尽美,让木影将他珍视异常的“子归”交由阿晞,再有……
一树梧桐凄凄,树下许久无人应话。
*
“无有规矩,不成方圆……”
“花朝女子知礼而後学,卯时起,子时息。每日五课,正仪容丶肃衣冠……”
“不可高声,不可急行,课间不得左顾右盼……”
午後小沧河。
两岸青山相对出,孤舟一叶穿过群山叠翠,正逆流而上。
白鹭啾啾,流水声声,景致美则美矣,只都比不过史嬷嬷念经似的车轱辘话,让人印象深刻。
又去过两个村子,掉头返程时,原本空荡荡的小船已然人满为患。
史嬷嬷腰背直挺端坐在东,左右长凳上各坐了两名女子。
左侧依嬷嬷而坐是个姿容标志的小女子,名唤作李小妹,生得杏眸薄唇,翘鼻高梁,除却肤色有些黢黑,形容颇为不俗。
与李小妹并肩之人名唤范二妹,生得圆脸宽腰,粗眉厚鼻。好听了说叫丰腴圆润好生养,难听了说叫粗壮魁梧遭人弃,一眼便知是做惯了农活的农户之女。
两人对面是易容过的宋晞与一位名唤苏苏的姑娘。
苏苏姑娘杨柳细腰,螓首蛾眉,样貌于此四人中最是不俗。
也不知是为她姿色过人还是旁的什麽,上船时姗姗来迟,史嬷嬷本已大动肝火,待看清她面容,倏地变了脸,堆起满脸褶子不算,口中念念有词“前途无量”,而後不仅让出了自己的坐垫,还觍着脸连连端茶递水。
“垫子可还软和?木凳硬不硬?”
“可要用些茶水点心……”
“……”
却不知在伤别离还是天性使然,不论是史嬷嬷太过刻意的讨好,还是对面两位姑娘有意无意的觑看与套近乎,苏苏都表现得兴致缺缺,仿佛意兴阑珊。
“……我阿姊说,女学的先生很是和善,吃食也好,课业虽重,总比下田种地要好得多。”
对座的李小妹,仗着天生一副好相貌,养成了颇为骄矜的性子,见苏苏不开口,也不再往前凑,只拉着范二妹,故作高声语。
范二妹不懂她心思,擡眼看了看窗外潺潺而过的流水,一本正经道:“听我阿姆说,我们这是轮上了好时候,她们少时可没有此等好事。”
“可不!”李小妹瞟她一眼,带着几分炫耀的心思,接过话头道,“你没听村口的李秀才说,‘神女自东方沧海而来,偶见曲屏山钟灵毓秀,便决意下凡小憩片刻,而後才有今日之花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