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茶氲,宋晞凝眸而望。
今日之前,她也曾试着开解自己,前尘往事过眼云烟,国仇家恨是真,少年情谊未必是假。
而今才知,茶馀饭後笑谈间,她的少时光阴,她的百般信任,原只是叛臣三言两语,闲时谈资而已。
眼帘微微一颤,她的眼里浮出若有似无的笑,执起茶盏的同时,慢悠悠道:“如此愚蠢,如此不值一提?”
茶氲混入昏黄灯晕,咫尺之地的面容忽而有些模糊不清。
宋晞不紧不慢直起身,看向他的眼里三分懵懂,四分冷静,又似百般诚挚:“太子爷何以念念不忘?离京千里,依旧句句不离朝华公主。”
“放肆!”仿似被人戳破了什麽不可告人的隐秘,端华神色大变,“婢子敢尔?!”
掌风袭来,垂落在鬓边的青丝立时扬起。
“下人无状,还望殿下莫怪!”
眼见那巴掌离她只方寸之地,一道劲风掠过身侧,周遭物事顿然前移。回过神时,她人已被护在身後,姬珣一手护着她,一手握住端华挥向她的手,面沉似水,寸步不让。
“殿下!”
贺兰之南洛纷纷起身,迫不及待就要去寻人。
“放肆!”端华面色骤凛,转向他两人道,“退下!”
“殿下?”两人怔在门边,一时进退两难。
“还不快滚?!”
端华试图挣脱,依旧不能,立时一记眼刀掠向门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举朝皆知南宁侯世子伤了根本,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若是让旁人瞧见,如是羸弱的姬珣依旧能将他一手制住,传出去,他颜面何存?
“子晔真真怜香惜玉。”
待贺兰之两人坐回原处,端华冷哼一声,仿佛淬了毒的视线冷冷扫过身形重叠的两人,目光微冷,突然道:“子晔不要父皇的赐婚,莫非此女便是你放在心上的良人?”
“婢子而已。”姬珣退身半步,又微微侧身挡住他端量的视线,沉声道,“殿下大人不计小人过,莫要与她一般计较。”
“婢子而已?”端华眯起双眼,揉了揉被他勒出红印的手腕,淡淡道,“既如此,不与计较也无妨。”
待两人擡起头来,他轻勾起唇角,睨着宋晞,慢悠悠道:“正巧此行南下匆忙,没来得及带上女眷,子晔若是舍得,不如让阿晞伺候吾两日,如何?”
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太过明晃晃,直勾勾,宋晞面色微沉,正要婉却,姬珣已侧身挡住他的视线,冷声道:“若是不让,殿下要如何?”
端华动作一顿。
长风穿堂,堂中上下再次阒然无声。
泥人丶红梅枝丶夜半焰火丶救命之恩……同在学宫时,他冒领过姬珣许多功勋,借以卖过朝华不少好。姬珣自小寡言,少时便有那种“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的气度,从来不争不抢,不曾多话。
而今只为一名容颜相似的婢女,竟要和他撕破脸?
端华的目光掠过他,缓缓落定在宋晞脸上,眼里兴味愈浓。
“区区婢子,子晔当真要与吾争?”
他徐徐迈出两步,一脸意兴阑珊地看向堂下。
疾风追影一动不动,一脸紧张。如是情形,倒真有些像在学宫时。
“课业丶朝华,亦或是四公子之名,”眼底映着昨日风月,端华徐徐开口,“你何曾赢过吾?”
随风潜入的银杏照着荧荧灯火,翩跹不歇。
直至惊愕的衆人次第省悟他话里的失态与不合时宜,姬珣双手抱拳,徐徐开口。
“身份才学丶样貌地位,臣一无所长。殿下是君,弟为臣,敢问殿下,”他倏而擡眸,淡淡道,“何以高看,非要与臣一争高下?”
“你!”
“殿下!”
端华面色舟凛,正要怒骂,贺兰之陡然上前,半是劝解,半是警醒道:“天时不早,明日还要出城,不如……”
“滚!”
端华长袖一挥,怒喝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