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承安止不住的咳嗽,伤口开裂,衣服被血染了大半,怕粘连伤口,不得不换下。伤口才刚止住血,一咳又裂开,如此循环往复,大半沾了血的衣服换了一件又一件,愣是没有一点要停下的意思。
恍惚间,祁承安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场景,却又不知为何,他感到莫名的熟悉。
是上一世的场景。
一样是力鞑来犯,程将军新丧,程澈在朝堂之上当着天子的面力战群臣,一力主张出兵讨伐力鞑。
程澈身为女子,即使有战功在身,皇帝也破例给了她封号,但这个身份终究给了群臣诸多顾忌。
皇帝只要稍稍松口,便有一大群言官争着抢着上疏弹劾,将皇帝的书案堆满,一来二去,皇帝也厌烦了。
是开互市还是出兵,就这样僵持了许多天,在程澈都不抱希望能出征的时候,皇帝竟然同意了。
程澈经过多方打听,才得知此番皇帝能同意,大多是祁承安的手笔。
二人并无交集,程澈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她托人去他府里传话,说战事紧急,待她归京必定重谢,不料那晚,祁承安却来找她了。
见了他,程澈满眼疑惑,还带了些警惕。
祁承安罕见的笑了,“我来给你送行,不请我进去坐坐?”
月光倾斜,石桌上的杯盘都镀上层银边,照的杯中酒似也凉了几分。
程澈与祁承安对坐在院中,二人本就不熟,无甚可说,目光交汇,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出征,多谢你。”程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完,一饮而尽。
祁承安亦回敬程澈,“将军不必客气,力鞑野心愈演愈烈,唯有出战,才能换得和平,互市只能姑息养奸,行不通的。这一点我明白,陛下也明白。如此,为国而已。”
“那程澈便谢过殿下一心为国,直言上谏。朝廷之上,有臣如殿下,实乃我大晋之幸。”
“将军言重了。”
话头再次断了,随之而来,又是一阵沉默,以及,尴尬。
祁承安问道:“此酒,可是桂花酿?”
程澈答:“正是,是我前些年酿的。”
“恰巧我也酿了些,在府中树下埋着,此酒待将军回来开坛,为将军庆功。”
“一言为定。”
後来,祁承安一直等着程澈得胜归来的消息,却只等到了她血染沙场的消息。
那几坛桂花酿,没有打开的机会了。
梦里的祁承安彼时正站在树下,手下是挖出一半的酒坛。
那夜,他是有私心的。直言上谏,还有旁的原因。
或许,是为了还她多年前在宫内的恩情,或许还有些别的什麽。
这些年祁承安一直在暗中默默关注着程澈,至于为何要再邀她共饮,为何要制造与她再见的机会,祁承安说不清,只心中想着,便去做了。
千思万绪缠绕交错,任凭他如何也理不清,忽的在心里猛长,又忽的消失不见,只留怅然在心间,无限扩大,回荡在悠悠天地间。
祁承安庆幸那夜鼓起勇气,与她面对面见了一次,又失落,竟是最後一面了。
祁承安蹲下身,又将那一半出土的几个酒坛埋了回去,有些东西,或许就应该埋在地下,一直尘封着才好。
恍惚间,祁承安听到,有人在哭,是个熟悉,却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是谁的声音。
“那时我一直奇怪,你我并不熟识,为何要来为我践行。”
“那几坛桂花酒,可还还埋在树下?”
“宫里也罢,离原也罢,都不是我第一次见你,中秋元夜,桂花树下,我早就见过你了。”
“你送我的面具,我一直带在身边。”
“从前一直想着,只要避开你,就不会有事了。我如今亲友皆失,不能再让你因我受累。”
“今年回京怕是赶不上了,来年春日,我们再去一次离原。”
“最初,我为自保,只为借你之手报我血仇,本不想与你有过多牵扯。你我二人非亲非故,你却肯孤身一人,前来救我,雨夜山洞内,你脱口而出‘喜欢’二字,我已是动摇了。”
“祁承安,你睁开眼,看看我。”
他已昏迷好几日,如今连药也喝不进去了。
前来望诊的大夫说,生死一线,只在今夜。
程澈一刻不停的同他说话,前世,现今,统统说了个遍。天,就要亮了。
“你不是说,要和我岁岁常相见吗?等你醒了,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诉你。”
程澈只觉衣袖一紧,她猛地低头,生怕这是幻觉。
声音气若游丝,程澈却听的真切,祁承安道:“我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