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说的很对,刀子捅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才知道疼。事後他想过去补偿那个男生的家人,但是听张辰飞说那个男生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哥哥好像还不是亲的。
当时张辰飞跟他说,他那个哥哥接受了学校的补偿,在南大给他安排了工作。
事已至此,他便也没有继续过问。甚至没有问那个跳楼的男生的名字,仿佛一旦知道那个人的名字,模糊的概念就有了一个具象的实体。
没错,他心虚,愧疚,连知道那个男生的名字的勇气都没有。
昨晚和凌霄喝酒的时候,他又想到了这个男生,他当时说是报应。可是酒醒之後,他又想,到底是报应?还是报复?
接着他想到一些模糊的片段。
张辰飞说给那个男生的哥哥在南大安排了工作。
张辰飞说江苜是被他挖到南大的。
张辰飞也是那个事件的知情人,甚至是包庇者,而他现在。。。死了。。。
林祥文说江苜是从燕大跳槽到南大的。
燕大,燕大!怎麽可能会有人从燕大跳槽到南大?
江苜说是因为南大给的多。这句话简直是个笑话,江苜如果是个爱钱的,何至于之前跟凌霄闹成那样。
仿佛一切在他心里渐渐有了眉目,却又单丝不成线。
于是,他今天下午以慰问的理由,去见了张辰飞的妻子,闲谈中问出,江苜果然就是那个跳楼男生的哥哥!
冰冷的□□又往後抵了几分,江苜被迫仰起头,露出好看的脖颈弧线。
程飞扬眼睛幽深的看不见底,情绪复杂纷乱,连江苜都理不出一个所以然。
过了半晌,他开口,声音冰冷没有情绪:“你做的太过了,李钦被那个疯子砍成了五块。”
江苜淡然道:“你们运气真好,林茑当初碎的拼都拼不起来。”
程飞扬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不知道该拿眼前的人怎麽办,他喉结滚动,强压心中的愧疚,说:“我姑姑今年五十了,就这麽一个儿子。你杀李钦杀得痛快了,有没有想过他的家人?他们有什麽罪?要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江苜不为所动,说:“养出这样的儿子是他们的原罪,就该断子绝孙。”
程飞扬气结,手里的枪硬邦邦的戳到江苜的额头,不敢相信这个人到了这会儿还嘴硬至此。
江苜被枪戳疼了,忍不住皱了皱眉,问:“我说错了吗?什麽样的父母能养出这麽丧心病狂的儿子?如果不是他们没有分寸的纵容溺爱,不分黑白的包庇维护,不管他做了什麽事都给他擦屁股。李钦能是这样吗?”
“你住嘴!”程飞扬拿枪的手在颤抖。
江苜丝毫不畏惧,说:“你不认识林茑,我给你介绍介绍他。”
江苜看着程飞扬的眼睛,提声道:“林茑,南洲大学统计学研三学生。去年6月23日,从南州大学拿云楼跳楼身亡,享年24岁。母早亡,父不详,只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他成绩优异,为人温和,本该有大好的前程和光明的未来。”
林茑聪敏丶感性丶天真,像一棵新生的植物,枝叶葱翠且柔软。他很喜欢读书,在南大待得最久的地方除了宿舍教室就是图书馆。
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拿云楼承载了他的求知路,打开了他对新世界的美好想象的大门。而最後他从楼上一跃而下,埋葬了他所有的少年意气和凌云壮志。
“他出生于苏南,16岁之前都不知道蛋糕是什麽味道,我用馒头蘸白糖哄着他,我哄他到他16岁才有钱给他买一块蛋糕!”
江苜眼睛已经红了,声音哽咽了还在说:“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大海,我们本来约好他研究生毕业的时候去海边旅行,再也没机会了。”
江苜的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平和,那一丝哽咽被他压下去之後,声调依旧四平八稳,他说:“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对我说哥生日快乐的人死了,被李钦害死了。可你居然还敢在我面前,和李钦讨论他的毕业礼物。”
“程飞扬,你真不该请我去你的生日会,不该让我看见你和李钦兄友弟恭的画面。身怀罪孽的人应该像我一样,夜不能寐,你们凭什麽还能享受人生?”
程飞扬死死的看着他,想到生日会那天,那个酒杯是因为是残次品才碎的吗?
是被江苜生生捏碎的吧。
“你知道我生日的时候在干什麽吗?”江苜问程飞扬。
旁边凌霄一颤,好像被人抽了一鞭,眼睛通红,不敢擡头。
果然,江苜擡手指着凌霄,声音终于有些嘶哑,他对着程飞扬说:“我生日的那时候,我快被这个人逼死了!我觉得我快没有活路了,我差一点就疯了!你知道是什麽让我保持清醒吗?”
是仇恨啊。
凌霄站在一旁低着头,闭上了眼。心里的悔恨和绝望,像汹涌的海水淹没了他,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程飞扬拿枪的手都在抖,他不太敢去深想江苜说的这些话。
扪心自问,他生日那天和李钦那麽心无负担的讨论李钦的毕业礼物,真的应该吗?
他们还记得,有一个男生因为李钦的缘故永远毕不了业吗?
他当时被亲人和朋友环绕,被幸福包围,那一整天里,他和李钦,有谁花了哪怕一秒钟,用来为林茑而感到愧疚吗?
没有。
程飞扬记得,他当时只觉得很幸福,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