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荆棘鸟
老旧电线杆上贴满花花绿绿的小广告,一根废弃电线垂下来在半空晃荡,沾着油污的白色塑料袋随风乱飞,啪嗒一声挂在电线杆上。
闷热的风裹挟着尘土在空中翻涌,厚重乌云间时不时闪过几瞬银色亮光。刚刚还在摆摊的小贩见势不妙,急匆匆推着小车离开,在路边留下一滩滩没处理的垃圾。
垃圾交杂的酸臭味儿无缝不入,直往人肺腑里钻。
轰隆雷声从天际压向地面,只消片刻,倾盆大雨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道浇了钟言满身,她却不管不顾,只抱紧怀里的盒子,沉默地走。
超市老板搬着板凳坐在店门口吸烟,目光瞥见雨里的人影,忽然拍了拍旁边正在算账的老板娘:“你看那人眼不眼熟?我怎麽看着像那个……那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就是之前被小沈捡回家的那个!”
老板娘探头出来看,却只看到一个背影:“看着好像是有点像?这麽大的雨怎麽连个伞都不打?她一个人回来的?小沈不是她带走的吗?”
“哎呀!你快去拿把伞给她呀!再看看是不是她,要是她的话,就赶紧问问小沈现在怎麽样了……”
老板吐出口烟,把烟头扔地上踩灭,从店里拿了两把伞跑出去,没半分钟又气喘吁吁跑回来了。
老板娘先问:“你怎麽没把伞给人家?”
不等他回答,又有些急切地追问:“是她吗?是她把小沈带走的吗?”
小沈的名字是钟言起的,从前大家都管她叫小傻子,後来有一天小傻子突然逢人就说,她有名字,她叫沈呓。
有人还是叫她小傻子,却也有人开始叫她小沈,沈呓。
“看着像是啊,”老板挠挠头,走进来抖抖伞上的雨水,将伞竖在墙边放下,把没用上的伞放在桌子边:“我问她是不是把小沈带走了,她就一直看着我,也不说话……感觉怪渗人的。”
老板说不清那是什麽感觉,只觉得那双望着他的眼黑漆漆,空洞洞,死气沉沉不像活人。他再探头往外看,已经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我说要把伞给她,她说什麽用不上,我看她手里一直抱着个盒子,跟骨灰盒一样,”一股寒气顿时从脚底向上涌,他搓了搓胳膊看向老板娘,喉咙滚动:“你说她,她是不是……人啊?”
老板娘白他一眼:“瞎想什麽?她家那麽有钱,怎麽可能说死就死了?她要是鬼,那也不该回来这个就住了半年的小地方,图什麽呢?”
那天晚上一排黑车停在怀城,浩浩荡荡几十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保镖下来,拿着钱朝他们问钟言在哪,这事儿震惊了多少人。
那麽贵的车,那麽多人高马大的保镖,他们说来带小姐回家——豪车保镖小姐,老天!她只在电视里见过那场景!
小城镇里来了个大小姐这事,镇子里的人说了得有一年多。有人说看见保镖把钟言和傻子都带走了,有人说保镖谁都没带走,钟言带着傻子一块儿跑了。还有人说看见钟言丢下傻子跑了,保镖就把傻子带走了。
不论哪种说法,钟言和沈呓都是一起消失的,因为那群保镖离开後钟言不见了,沈呓也消失了。
各人有各人要过的日子,一个非亲非故的傻子消失,没有多少人在意。这几年过去,老板娘也只是在最开始老念叨着沈呓,如果不是今天见到钟言,连她也快忘掉那个小傻子了。
暴雨下了一夜,老板娘心里老想着沈呓现在怎麽样,没睡好,第二天中午趴在柜台眯了会儿,突然被外面喧喧嚷嚷的声音吵醒。
起身走出门,才听清外面的人们嘴里念叨着什麽死人了。
老板脚下打颤地走回来,面色白的像纸,满脸惊惧,结结巴巴道:“死,死了……”
“谁死了?”
老板用力抹了把脸:“钟言,就是昨天看见的那个,钟言……”
老板娘大吃一惊,连忙追问:“怎麽回事?怎麽死了?怎麽死的?”
“警察来捉她,说她杀了人,我就给他们带路去了小沈从前那个家,结果到了才发现人已经……”
老板喉咙滚动,用力咽了口唾沫,回想起来仍旧眼神恍惚,牙关打颤:“她是用刀,生生把心剖出来的…血流了满床,满床,满床都是血……”
*
钟言是作为钟瑞的器官供应者被生出来的。
那家人早就给她打上抑郁症的标签,只等十八岁逼她签完器官捐献协议,就会让她“抑郁自杀”,为在这世界上走过一遭,付出最後的代价。
她有时候也会感到疑惑,为什麽同样是母亲生下的孩子,一个能够得到所有人的爱和付出,另一个却能被当成不痛不难过不会害怕,没有生命的物件,随意取用。
她想了很久,仍旧想不通,只知道她不想死。
她想活着。
十七岁,她带着把吉他从家里逃出来,隐姓埋名逃到离家千里外的城市,正式开始了她的逃亡生活。
只要熬到钟瑞等不了——随便是死了还是用别人的心脏,只要熬过去,她就能活。
流浪逃命的日子里,她做过前台当过服务员,纹身店学过刺青,网吧里当过网管,理发店里做过学徒,後来抱着吉他进了酒吧驻唱。
酒吧是个神奇的地方,有人来倾诉真心,有人嘴里没一句实话。钟言唱歌好听,长得好看,会说话会骗人哄人,说真心话的拿她当知己,说谎话的就被她骗走兜里的钱。
钟言懂得见好就收,从不骗大钱,骗钱之前总会细细挑选猎物,专骗那种想骗她的,美曰其名礼尚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