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务
查槐後半夜没被那些痛苦离奇的噩梦缠绕,只是也睡得不太安稳,把以前种种已抛在脑後的回忆统统快进了一遍,像是看了一场冗长沉闷的电影。
每当他离那些难受的往事越来越近时,他的心都不由自主揪起。可他每每做好了再受一遍苦的准备,冥冥中就像是有只手扯出了他,带他跨过不想回忆的过往,把他直接拉到了下一个阶段。
这一觉睡下来,尽管还是觉得疲惫,但比以前已好了太多。
难得睡得不错,查槐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全亮了。
身边人早已经离开,连馀温都没剩下。查槐抓起手机看一眼,8:03,六中早读都要结束了。
微信上还有阮文谊给他留的消息:“我煮了挂面还有荷包蛋,在锅里温着,醒来记得吃。”
前些天晚上休息不好,早上的食欲也差。每天的早饭查槐还是照常准备,但量明显减了下来,给阮文谊吃完以後,往往便不剩多少了。
查槐踢踏着拖鞋走到厨房,掀开锅盖,锅里的荷包蛋与面都已经半凉。他拿筷子挑了根面尝,盐放少了,味道很淡,又在锅里泡了这麽久,软软烂烂,轻轻一抿就从中间断开。
他把剩下的面挑进碗里,从橱柜上拿了瓶辣椒酱,挖一点进去,凑合着吃完了一整碗面。
吃干净以後,查槐拿起手机拍了张空碗和空锅,发给阮文谊,附注:“做得很好,吃完了。”
阮文谊放在讲桌上的手机“叮”地一声响,他没管手机,活动一下略微酸痛的手指,继续在黑板上写板书。
“叮,叮叮——”
今天讲的是新课,他习惯先把要点在黑板上写好,再对照着梳理讲述,随着讲课时的提问丶临场发挥再在板书上添加,方便学生总结和记笔记。
教室里只有粉笔落在黑板上的哒哒声,还有几十支笔在纸上书写的摩擦声。在这种情况下,手机消息的提示音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刺耳。
阮文谊本想等写完这段再关声音,连着三次被打扰以後,一个字刚写到一半,终于忍不下去。他回身拿起手机,在下拉设置栏的空档瞥了眼上面的消息提示,除了赵秀丹的轰炸以外,居然还有查槐的两条消息。
阮文谊从不在上课时候玩手机,然而这次,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手指已经点开了消息界面。
好在查槐只发了一张图一句话,阮文谊一眼瞟完,就把手机放到一边。
他照着早准备好的教案誊抄板书,查槐发来的消息还在脑海里闪现。大概是他自己底气不足的原因,查槐那句“做得不错”,看着总像是嘲讽。
阮文谊弯弯嘴角,嘲讽就嘲讽吧,反正查槐是好好把早饭吃完了。
这个念头自然而然从心里冒出,几秒过後,阮文谊才意识过来,对自己的想法有些意外——这是查槐一直以来的坚持,他从前一直不在意这些,也不知什麽时候和查槐统一了看法。
一节早课讲得学生昏昏欲睡,临到下课,教室後面一排已经自觉站了七八个人。
阮文谊收拾东西,从後门往教室外走,路过这群人时提醒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晚上别熬夜,早点睡。”
有人小声说道:“那也得作业让我们早点睡呀……”
这声音他相当熟,阮文谊往过瞥去一眼,果然是杜笍。
杜笍站在窗边,韩啸远则在他身後的墙角处站着。看到他视线转过来,韩啸远的胳膊肘在杜笍腰上轻轻一怼,怼得杜笍一个激灵。
他说得倒也没错,但这种情况实在正常,阮文谊也别无他法。搬起的石头好像砸回了自己脚上,阮文谊全当做没听见,抱着东西走出了教室。
回到办公室,刚把静音打开,赵秀丹的电话就打到了手机上。
阮文谊有些头大,做足心理建设以後,接通了电话。
赵秀丹上来就是一句:“怎麽不回我消息?”
“妈,今天工作日,我上课呢,”阮文谊道,“回家吃饭的事我想过了,再等两天吧,这几天我和查槐都忙呢。”
“等两天等两天,你都等了多少个两天了?我不管你有什麽理由,就这周六,必须来!你三叔正好带着娆娆来市里,不聚一起吃顿饭,怎麽说得过去?”
阮文谊心烦意乱,从桌边的盒子里抽出钢笔,在指尖打转:“我从小都没怎麽和他见过,更别提查槐了,就算让我们聚一起,也是坐着干瞪眼啊。”
“瞪眼你也得给我坐桌子上瞪!”赵秀丹道,“就你破事多,也不晓得从哪惯出来的臭毛病。我已经和小查说了,人家答应地可快呢,哪像你!”
“我不是说先别和查槐讲吗?”阮文谊皱起眉毛。
赵秀丹嘲讽道:“不和他讲怎麽办?你靠得住?”
阮文谊有些语塞。
赵秀丹还有别的事要做,这次打电话也就起个“通知”的作用。
挂断电话以後,阮文谊静坐一会,打开微信想发什麽,却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赵秀丹对查槐很好,查槐也是真心实意地感谢赵秀丹。只是正因为有这一层“恩情”在,查槐在他家里时总是格外的小心翼翼。
更何况……阮善对查槐,态度也一直有些微妙。
阮善的态度当然算不上讨厌——要真是那样,当初阮文谊也没法那麽顺利快速地和查槐结婚领证。只是从查槐来家里补课起,阮善就一直是副不愿意多交流的样子。
和查槐的相亲是赵秀丹着急之下的一力促成,事後阮文谊才知道,阮善并不是很赞成。只是赵秀丹对家庭付出良多,先前家里出事时也陪着阮善熬过最难的时间,加上阮善一向不怎麽管家里事,他在这件事上的意见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
阮文谊也曾问过他这个问题,阮善的回答是:“担心他因为家庭变故,变得偏激,最後伤害到你。”
这个理由早被熟悉查槐的阮文谊和赵秀丹否定。七年下来,阮善对查槐的观感也已经好转不少。
然而查槐对人的态度一向敏感,阮善也不是善于套近乎走关系的人,最开始的疏离给两人中间竖了道看不见的墙,让他们难以走近。
若在平时也就罢了,可现在查槐刚遇到突变,心态还没调节过来,这时候去家里吃饭就是给他多加一层压力,阮文谊不太忍心。
但再怎麽不乐意,事情都已经定下来了。
阮文谊把钢笔的笔杆擦了一遍,放回盒子,无奈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