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伯走得突然,寿衣都得现买。好在有这个困扰的家属应该不少,医院旁边就是殡葬用品店,一个一起来的保安跑去买来了寿衣,查槐去办手续的时候,寿衣已经换好了。
寿衣是红底的,上面绣着几个金色的“福”字。秦伯没有血色的脸在红衣领中间摆着,显得愈发惨白,中间又透着满是死气的灰青。
从初中到现在,查槐曾无数次与这张脸面对面过。他看着这张脸从中气十足到皱纹满面,看过愤怒的别扭的各种表情,但从没有一刻,觉得竟如此陌生。
太平静了,什麽都没有,却也不是“像睡着一样”的那种“安详”——正相反,正常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死人。
查槐形容不来这是什麽,他也不想形容。
他在一旁伫了一会,伸出手,帮秦伯把寿衣的衣领再次捋了捋。
看过证明,办完手续,停尸间的工作人员把秦伯从推车上放下,推进冷柜里,把一个标着编号的号码牌递到了查槐手上:“等殡仪馆的车来了,拿这个号码牌把遗体带走。”
下地下前查槐与殡仪馆通过电话,殡仪馆的车要两个小时左右才能到。太平间阴冷,人不可能在里面等上两个小时,查槐和刘小足把东西整理好,一前一後走了出去。
出了太平间的门,刘小足还呆愣愣抱着手里的塑料袋。查槐问他:“里面装的什麽?”
“噢,是秦伯换下来的衣服,”刘小足把袋子给他,“可能衣兜里还有什麽,我们都没翻,查哥,你来看吧。”
查槐接过袋子:“为什麽留给我?”
“你来最合适,”刘小足道,“说白了,我们都是同事,但你和秦伯这麽多年的感情,就像是秦伯干儿子一样。真要翻,肯定得留着你来。”
“……多谢。”
查槐抱着袋子,走到角落,把袋子放在一片干净的地上,蹲在地上翻找起来。
秦伯裤兜里的东西很简单。
家门钥匙丶门房钥匙丶杂牌打火机,还有一包压扁的玉溪。秦伯有烟瘾,查槐给他送过几次中华,明明第一次抽的时候表情很享受,可多送了几次,他就非说味道不习惯,怎麽都不肯继续要。
查槐拿着那包扁玉溪看了一会,把烟盒轻轻放在一边的地上。
翻过外裤,查槐又把最底下的旧夹克扯出来。
这夹克是他大学打工时候给秦伯买的,里层加了绒,算一算,也穿十年多了。
秦伯收到的时候骂他赚点钱就飘,只知道乱花钱,非要让他退货。查槐对他撒了谎,说□□丢了,买的号大丶他自己也穿不了,秦伯才不情不愿收下。这一穿,就是这麽多年,查槐每次要给他买新的,他就拿“夹克穿习惯了,不想换”来推脱。
查槐去拉夹克左侧面的拉链,拉到一半就卡住,他费了不少力气,才把这个不听使唤的拉链完全拉下来。
明明都这麽不好用了,怎麽还不接他买的新衣服呢?
查槐下意识地想去问,等一擡头,看见远处“太平间”三个惨白的大字,才想起来,已经没人可以问了。
查槐的手往衣兜里一伸,掏出来一个信封。
信封上龙飞凤舞写着“给查槐”三个字。在左下角的角落里,还有个小标注:“压岁钱”,字很小,写得也轻,透露出一点“不想被看到”的味道。
查槐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千块钱的现金,还有个小纸条。
他隐约猜到什麽,手有点发抖,抽了两次才把纸条抽出来。
“好好生活。(别总瞎操心,每天高兴点!)”
这麽多年了,嘴硬又心热的老头还是这副脾气,就算是写在纸上,也表达不出心里汹涌的情绪,永远都不好意思煽情。
也不对,比以前还进不了一点,至少多了个括号。
查槐攥着信封,看着那纸条,笑了两声。
然後他慢慢後仰,坐到地上。他双手还抓着信封和纸条,用胳膊压在脸上,压抑不住地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