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言不发,脱下银灰色的西装外套,给律若披上,罩好。律若站在“他”面前,异种给他拢衣领时,清晰看见他细长微屈的银睫。
律若的银发垂在耳边,他站在原地等“学长”给自己披外套的样子,和以前在学院的银杏树下没有任何差别。异种的手指顿了顿,给他掖衣领的动作轻缓了几分。
“学长。”律若低声。
异种闭了闭眼,将翻涌的戾气压在眼底。
“嗯。”“他”低哑地应了律若一声,“怎么……”异种细微地停了一下,“怎么还帮他们?”
律若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对你态度那么差,怎么还会去帮他们?”异种竭力收敛怒意,不让它们落到律若身上,“想做实验,想研究,也可以先不理他们——是他们该求你,你不答应,他们最后也要求你研究。怎么……”怎么任人欺负?
最后几个字,被异种咬在齿尖,又利又疼。
律若花了一会儿功夫,好像还是没能弄懂它的意思。
“……给你留的东西,已经不用怕他们。”异种尽量不让戾气沁进声音里,低哑地问,“怎么被人用那样的视线看着,还不知道保护自己,任由他们欺负?”
“你没教。”
异种的话忽然消失在咽喉里。
律若站在原地,他眼睫低低的,仿佛做错什么似的。反复确认后,才又轻轻重复了一遍:“你没教。”
细密的疼痛一下淹没了异种。
没教。
是的……没教……没教过他要哪怕对研究感兴趣,也不要任由人欺负。因为样本在的时候,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就没人敢这么欺负他。
异种几乎没有比这更痛恨的样本的时刻。
——你沁透了他的生活,你将他护得无微不至,又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舍下他,让他独自面对整个冰冷恶意的世界,任由他在冷漠,排斥、暴力与谩辱中孤零零地活?
怎么舍得?
第89章依赖
学长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律若好像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可他又不知道也不想回答其他的了。他就像遇到死角的机器人。明明算法里有回航的路线,却因为自己无法理解的程序故障而固执地停留在那里。
他低垂下眼睫,站在原地,唇瓣抿合,
过了一会,他又低低地:“你没教。”
这是小机器人,第一次,这么迷茫又固执地跟学长重复一件事。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学长说这个。
他只是……
只是想告诉学长。
律若怔怔地看着学长的肩膀。他的脸被走廊冷白的灯光笼罩在一层薄薄光雾里,细密的睫毛下,是水晶珠似的眼睛,空茫的瞳孔明明没有任何情绪,却比任何一双眼睛,更能令人难过得哭出来。
异种被他的瞳孔刺痛。
样本怎么会觉得他不爱“他”呢?
他明明一直站在无声的世界,竭力地想说些什么。
“若若。”异种俯身。
站在原地的律若抬眼,下一刻,被“他”被拥进怀里,脸旁落进“他”的衣领间,落进“他”如远山冬雪般的气息里。“他”修长的手指轻柔地穿过律若的银发,轻轻地梳理,低声重复:“是学长错了。”
“他”紧紧地抱着律若。
律若抬手,慢慢抓住了异种的衣角。
他将自己的脸庞,靠在了学长肩头。
异种低头,拨开他的银发,亲了亲他的额头,然后一弯腰,将他横抱在怀里,抱着他走过长长的走廊。
灯光洒在他和它身上。
律若的银发自异种的臂弯垂落,如一线银河。
他安安静静地待在异种的怀里,任由它带自己去任何地方。
就像十一岁那年,年少的钟柏解下自己的外衣,罩在学弟身上。他弯腰,将银发的学弟抱起来,带他穿过了烟雾缭绕,光影迷离的权欲地。
他将他带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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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的灯重新亮了起来。
军官们和负责人们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都多了一叠厚重的档案复印件。其中一份档案被抽了出来,放在最上边,档案的题头是“E37曼达拉计划实行报告”。如果往下翻,则可以看到另外几份与它相关的报告,题头分别是“E21教育管控与动态思想监察研究报告”“E23植入式纳米级检测器与思想监控构建设想”E57特级‘曼达拉’泄密事件紧急处理”“E67‘曼达拉’计划重启报告”。
会议室里没人说话,只有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相对与普通民众,在野党和叛党势力,对“曼达拉”这个词,并不陌生。
上个世纪末,联盟政府内部的各地武力反叛行动越来越密集,自由军也是在这个时候达到活跃高峰期。联盟政府为了扼住自由军的潜伏和各种独立思想的出现,秘密对政府基层部门的工作人员——即容易遭到独立和自由人士潜伏的群体,以及掌握知识却未达到统治阶层——即有同情叛党和下等公民可能的知识分子,展开了一项秘密行动。
联盟政府假借“接种疫苗”,借助各大管控医疗组织,对这些标记为“高危”群体的人员,植入了纳米级监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