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我喜欢上张西坞的时候,我才十七岁。
人过了三十岁的关口,十六七岁那些往事都被蒙上了胶片滤镜般的雾,灰蒙蒙看不清了。一开始说不上谁追求谁,拌嘴拌多了,我们俩就总待在一处,慢慢一切顺理成章起来。就连嫁给他也是顺理成章的。小豆花也是。
我生她的时候,他还在外面跑业务,生完第一个晚上守着我的是章兰,刚好我在她的医院,她给我走了好几道关系才让我优先排上单人间。那几年他太忙了,我们吵过很多次,甚至动了离婚的念头,那段时间也是周广愚他们来帮我带小豆花。
当然了後来还是没离成,我们都心软了。
那段胶片一样的时光确实是看不真切,但他们仍然切实存在我身边,这些交情等我离开校园,深陷了社会上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後,竟显得那样的弥足珍贵了。
元旦跨年我们总是隔一年换个地儿,去年林恪他们回来关城我们陪的,今年我们去温啓。张西坞去年总算还完车贷了,一辆够坐我们一家的车子。小豆花在後排扒後座玩,上蹦下跳。我总得把她扯下来叫她坐好,要说重了还得哭。他说这性子随我,我反驳是随他。我都快忘了高中的我是怎样的了,可能是只叽叽喳喳的百灵鸟,讨人嫌。
林恪他们刚好今年年底装好的房子,乔迁那天请吃饭我们不在温啓,就打了个视频随便聊了几句。房子地段不错,靠近他们俩工作的地方,很宽敞的平层。进门的时候鱼给我开门,她对我说第一句话:“哎呀,太不容易。”
是啊,太不容易。我看着她笑啊,我们俩都笑,傻傻的站在玄关地方对视,我有一年没见她。其实她也三十了,眼角我能看见有点细细的纹,但这麽一笑我又好像倒退回十几年前,高二报道我把她从签到处叫醒,她朝我笑。林恪还在厨房里,我听见有一个清丽的女声道:“你去接吧,这儿有我接着。”一个穿白毛衣的清丽身影在厨房里探头出来,也对我笑,那是播音出身标准的八颗牙齿:“哎呀,晓琴,去年见过的!还有你老公,好久不见呀。哦还有小豆花。今天我和林恪掌勺!”
“好久不见!你家李静元呢?”我哈哈地去与她打招呼,牵不住小豆花,她吸拉拖鞋就跑去找江询颖了。“大忙人今天元旦还有事儿呢,应该还在路上。”江询颖斜了斜眼睛,好像一个白眼。他俩是我们这几年通过林恪结识的,李静元和林恪也是巧合,高三是同学,创业工作也在一块儿,这是他老婆,现在在某台做一个音乐节目的主持。
我叫小豆花别打扰人做饭,她就探个头冲人喵喵卖萌,和在我面前两副面孔。林恪则从厨房出来了,围裙还没脱给我们仨倒水,接了张西坞提来的酒:“你们开了多久,我这沙发软,歇会儿吧。”
“还行,”张西坞冲我努嘴,“我俩换着开的。”他环顾几下,说:“你俩这房子真不错,采光也好。”
周广愚拉着我去逛她的小花园,我记得高中的时候她也没显露出什麽伺弄花草的兴致,那一片的花儿,就数蝴蝶兰开得最美。我深深地呼吸一口,外面橙黄的日已经堕入地底,照得天空霞光一片。回头,明亮的屋子里,张西坞和林恪大喇喇坐在一块儿笑着什麽,袖子推到手臂上。我看见他没刮干净的胡茬,眼尾细细的一道皱纹,没熨好的微皱的衬衫衣领。眼前仿佛突然幻视了一秒,高中闷热的教室,不远处的他扯着领子扇风,也是皱皱的衣领,讨嫌地故意拿我的试卷,晃了晃上面鲜红的分数:“孙晓琴,你真蠢。”
“发呆啦。”周广愚撞我一下,“闹够了,不想离了,真是孩子心性。”
“我都三十了,”我说,撇了撇嘴,“说实在,你们每次说小豆花随我我都纳闷了,我现在挺稳重的吧。”
“像小孩不是挺好的麽。”她含糊地喝了一口水,拨动花瓣,修长的手指上,中指上的素环闪闪发光,“我就喜欢你这点。”我没说话,她擡起手环住我,我想起来我小时候很喜欢这样环着她。
她轻轻拍我的肩膀,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让我産生流泪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