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缄
还没吃饭,周广愚直接回班收拾书包。过道里有人看见她,目光都停留一下,又若无其事的移开,这让周广愚有一种被当衆千刀万剐的感觉。
班里只坐着几个人,见她进班,都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聊天。
周广愚站在原地,安静几秒,拉开书包往里装作业。
孙晓琴犹豫几秒,还是没上前找她。看着女生把东西收拾好,背包离开。
林恪站在走廊的另一端,周广愚下楼梯,在拐角撞进他的眼睛里。
男生的表情很淡,两只手撑在栏杆上,擡了眼睛,柳叶和刀一般,刮刎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周广愚就像一只误入荒原的羔羊,而无数眼睛就是闪烁红光的丝线,稍不留神,就可以身首分离。游泳过的潮湿感散去,取而代之是渗透心脏的凉。
她是被浪溺亡的动物,懦弱又无力。
林恪盯着她,开口说了一句什麽,隔得太远,周广愚听不见,连口型都看不懂。
她的身影隐没在楼梯口,林恪手里的草稿纸攥成了团,变形,揉碎,融化成漆黑的洞。
最先知道的,是周茂林。
周广愚并不惊讶,她的第一联系人填的是周茂林的电话,王丽要说,就该顺着位打。
就是很巧合的,周茂林并不在出差。他甚至做了几道菜,里面包括还有红的鱼肉。
周广愚挑开翻了几下,奶奶先忍不住了,骂骂咧咧把鱼拿去加工。
吃饭就这麽被搁下了。
周茂林说,你的事情,王老师都跟我说了。
“我们俩没谈。”周广愚深吸一口气,这种暧昧的关系她和林恪甚至没有来得及给予一个名分,“但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今天呢,因为一点事儿生气了,他就……”
“打住。”周茂林说,下意识摸了根烟点了,“继续。”
“……”压抑的气氛被他的动作冲淡不少,周广愚撑着头,抿唇:“他就想拉我一把,不小心抱住我了,然後你就知道了。”
周茂林沉默一下,抽了一口烟,含糊不清:“谁问你这些了。”
周广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麽?”
周茂林无辜地张开手:“我还什麽意见都没发表啊,你急着解释什麽。”
“我……”周广愚语塞一阵,”什麽意思?”
“我就一个问题,”周茂林说,“你俩,做到哪步了?”
周广愚说:“抱了。”
周茂林夹着烟的手敲了敲桌面:“那你俩直到毕业,行为不能有再超过拥抱的事情。”奶奶端着鱼上桌,他咬着烟,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行了,吃饭。”
一顿饭吃完,周广愚还如梦如幻。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书桌前,耳边回荡着不久前她跟周茂林的对话。
周广愚:“我以为你会让我们分手。”
周茂林说:“谁年轻的时候没喜欢过几个人?况且你俩又没干什麽伤天害理的事儿。”
“你俩要是干什麽少儿不宜的了,我今天一定拿着棍子把那个小子打一顿,再把你立刻打包,转班,实在不行跑去另一个城市读了。”
“你俩又没干嘛,你抱他他抱你,谁也没吃亏啊。”说完他又看着电视补了一句,“你还有一年就高考,我做不来这个恶人。”
奶奶在沙发边上刷视频,闻言乐了一声:“你爸还有点良知。”她看向周广愚,“有那男孩的照片没有?给我看看呀。”
爷爷:“你奶奶就是颜值至上。”
奶奶捶了他一拳,把老爷子捶得锯了嘴。反倒是周茂林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见过那个姓郑的小子吗?”
周广愚:“……”
果然,她就知道。这个常年在飞机上飞的男人的记忆还停留在郑行生身上,哪有这麽容易更新换代。
奶奶花了好些功夫告诉他郑行生去美国的事情,周茂林才恍然大悟地看着她:“周广愚,你换的够快啊!”
周广愚:“……”
周茂林这边她暂时是稳住了,胡沁芝才叫难办,只要不让她知道……
周广愚安静地按灭手机,趴在桌面上,看着眼前的墙面。
那日彻夜难眠思考的事情又冒出了头。
好笑的是家长都被说服了,结果是她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了。
想起了楼梯口时跟林恪的对视,男生的眼里有沙漠,把人悄无声息地吞噬入腹。又想起长廊里来往人群投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六月的日光也不比那刺眼。再想起死死环住她腰间的手,用力得骨节泛白,最後好像木偶安静垂下。
她承认是喜欢的。
而喜欢又是什麽?
初中是她默剧般的暗恋,聚焦在同桌身上,明明只隔一条桌缝却仿佛相隔万里。同桌离开,她的默剧镜头没有定格,封存在盒子里沉默地继续着。
高中第二年,八月末的风穿过长廊,卷起人衣角。她安静地坐在原地,喉咙生锈的疼痛,她张了张口,对上男生晦暗不明的眸光。
她的世界头一次有了声音,蝉鸣,鸟鸣,树叶沙沙。还有林恪的嘴唇一张一合:“你是长舌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