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柳月影的心头总有些不安与彷徨,她享受如今轻松愉悦的日子,不想改变,不想打破。
跑马跑累了,两人寻到一处半山腰,席地而坐,望着山坡下。
小九和阿风几个少年郎正带着春禾她们放纸鸢。
姑娘们自己扎的纸鸢,有花蝴蝶,有小燕子,花花绿绿的,很是好看。
年岁相当的几人凑在一起,总是笑闹不断,笑声阵阵,随着夏季的风飘出去好远,连日头都灼热了许多。
柳月影含笑看着,深吸一口气,微微偏头看向身侧的阿修。
他伸长着两条腿,双手支在身後,微仰着头,半阖眼眸,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天光下,他的侧颜棱角分明,下颚骨格外清晰,凸起的喉结时而上下翻滚,竟是极致的诱惑。
柳月影想了想,轻声问道:“阿修,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从哪里来呢?不会生来便是山匪吧?可是有何苦衷才会落草为寇的?”
相识以来,她时常心有所感,他的身上无丝毫粗鄙匪气,他曾说自己大字不识,是个粗人,可观其言谈举止,总会不自觉地透出矜贵,哪里是什麽莽夫?
即便是寻常百姓家,也养不出这般儿郎吧?
有些东西融入骨血,是如何都掩藏不住的。
阿修闻言,微微一怔,擡眸看向柳月影,长长的羽睫下,是那双黑亮深邃的眼眸,认真凝视时,总能给人极重的压迫感。
柳月影见他面色有异,甚至闪过一抹阴沉,忙道:“我丶我就是随便问问,你若不想说,便罢了。”
阿修深吸一口气,擡头望向天边渐沉的夕阳,轻声道:“我姓洛。”
他转头深深的凝望着柳月影,一字一顿道:“你可知京都洛氏?”
柳月影彻底愣怔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洛氏,一个消失在王朝历史中多年的姓氏。
洛氏太祖纵横三朝,在先皇时期官拜内阁,衆臣之首,洛氏一门曾出过九位宰相,门下桃李遍布王朝,煊赫鼎盛,荣极一时。
却一朝行差踏错,受奸人诬陷,卷入皇子谋反大案中,洛氏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当年,洛氏一案轰动朝野,三百一十六条洛氏族人的性命,止于刽子手刀下。京都菜市口斩了一个多月,整个京都城日日被鲜血浸泡,冤魂的哀鸣经久不息,凛冬的雪都无法冷却血腥的味道。
年十五以上男女皆斩首,年十五以下男童发配极北苦寒之地,年十五以下女童充入青楼为妓。
他,在极北之地待了八年!
那一年的他才六岁,母亲在洛家被抄丶父亲问斩时便触柱自尽,年仅十二岁的亲姐姐不堪受辱,被充入青楼後,趁老鸨不备,将碎瓷片插入了自己的喉咙。
这麽多年过去了,洛家满门几百口人,只有一个他活了下来。
柳月影无比震惊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听着他口吻平淡的诉说着惨烈的过往。
该是经历过多少个撕心裂肺的孤独夜晚,他才能心如止水的说起这些鲜血淋漓的仇恨与不甘?!
夕阳彻底沉入了山涧,天光昏暗了下来,光明与温暖再也不见,暗夜即将到来。
山顶的风拂过,吹起她鬓边的碎发,吹红了她的眼眶,视线模糊了些许,他的轮廓也跟着模糊了,好似风一吹,他便也要随风而去了。
她有一瞬的心慌,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他转头,望进她通红的眼眸中,微微勾起唇角,沉声道:“我姓洛,名景修。”
洛景修……
曾经,这该是多麽荣耀加身的名讳啊!
三个字伴着山顶微凉的夜风,悄无声息的滑入了她的心尖,莫名的带起一阵生疼。
“是何人如此诬陷洛氏?”柳月影下意识的便站在了他的那一边,认定此案一定是一桩惊天冤案。
洛景修笑了笑,笑容中有些无奈又带着轻蔑,淡淡道:“贺璋。”
柳月影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一下子挤进一堆大人物的名字,让她有些吃不消。
“贺丶贺璋?”柳月影咽了口口水,“当朝太傅兼天子帝师——贺璋?”
洛景修轻笑出声,“怕了?”
柳月影蛾眉轻蹙,她就是个小老百姓,见过最大的官儿就是巡抚了,提起那些手握实权,位高权重的天子近臣,谁不怕?
那可是一品大员啊!
柳月影垂眸沉思,问道:“我记得洛氏曾是三朝元老,怎会轻易行差踏错?”
当年的柳月影还小,但因着外祖家在京都,她时常被柳林氏带着回京省亲。
皇城根儿下,听到的丶看到的更多,即便是小孩子,也不会不知当年盛极荣耀,鼎鼎大名的洛氏一族。
那可是洛氏,能历经三朝,屹立不倒,稳居衆臣之首,什麽大风大浪没见过,什麽阴谋算计没经历过?
况且,洛氏族人衆多,相互扶持,依附洛氏在朝为官者也不在少数,可谓是一棵盘根错节的百年古树,怎会轻易倒呢?
洛景修深深的看着柳月影,唇角的笑意透出几分欣赏。
他问:“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吗?”
柳月影懵了,“啊?”
这都什麽跟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