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爹爹,柳月影不自觉便红了眼眶,眼泪毫无预警,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人可以故作坚强,自我安慰着不在意,却经不住旁人一句“我知晓你受委屈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动作迟缓的为柳月影擦拭着眼泪,轻声道:“月儿别哭,祖母知晓,你苦撑多年多半是为了我这个老婆子。”
她沉叹一口气,闭了闭眼,“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啊,累了,管不了那许多了。到了下面见着你祖父,我也是不亏心的!唯有对你,祖母有亏欠。”
老太太握紧柳月影的手,“一直以来,都是祖母勉强你了,勉强你执掌中馈,勉强你顶门立户,虽说着疼你爱你,可祖母也是凡人,有私心,总会偏帮自家人。月儿,别怪祖母啊!”
柳月影越听越难受,喉咙堵得生疼,更令她心慌的是,老太太今夜的突然清醒。
老太太盯紧她湿润赤红的双眼,一字一句道:“苏家的气数尽了,月儿若撑不住便别再委屈自己了!”
这一夜,老太太说了许多,不知何时睡过去的。
柳月影亦呆坐了许久,不知何时天便亮了。
待到她回神时,却惊觉,老太太在睡梦中无声无息的走了。
她未给自己的儿孙留下只字片语,只同柳月影说了那许多。
苏老太爷走时留下一句“柳氏女必入苏家”,衆人皆知。
可老太太却留下一句“苏家气数尽了”,柳月影是万不敢说出来的。
是以,衆人只当老太太一直昏迷未醒,在睡梦中不知不觉的去了。
侯府为老太太发了丧。
苏离川作为长房长孙,同苏茂丶苏年和苏盛一起为老太太扶灵,亲自送其棺椁入祖坟。
出殡这日,天色又阴沉了下来,雨一直未下,空气却沉闷的压在人心头。
柳月影披麻戴孝跟在队伍中,脸上是麻木的哀痛,泪已流干。
其实那一夜,她心有所感,老太太是回光返照才会打起精神同她说那许多。
这几日虽忙乱,可她守灵时,时而能想起老太太临终的那些话,来来回回的在脑中盘旋。
月儿若撑不住,便别再委屈自己了。
她可以不再撑下去了吗?
柳月影往火盆中扔进纸钱,看着火舌瞬间将其舔舐,化为灰烬。
***
老太太刚下了葬,二房三房便闹着要分家。
日日闹到公中,账房先生们不胜其扰,纷纷跑来同柳月影诉苦。
本是意料中事,可柳月影仍免不了满心烦躁。
老太太才走了几日,他们便如此急不可耐了,吃相会不会太难看?
柳月影一直压着此事,二房三房便出了新的路数来给她找麻烦。
老太太一走,好似家中的定海神针没了,什麽“妖魔鬼怪”都撒了欢儿,蹦跶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高。
不是今日二房庶子在青楼同某商贾之子为争抢一姑娘大打出手了,商贾找上了济世堂,要柳月影给个交代;就是明日三房庶子在酒楼醉酒,打了店小二,砸了半间酒楼,老板不依不饶,偏让侯府给个说法。
如此这般鸡零狗碎之事数不胜数,永远收拾不完的烂摊子,擦不净的屁股。
柳月影疲惫不堪,焦头烂额。
环顾海棠院,这里是她自打嫁入侯府便居住的地方,如今也有六年了。
看着满院的茉莉花,还能忆起当初的甜蜜欢喜。
可如今的海棠院,乃至整个侯府,都如一个巨大的黑洞漩涡,不停地吞噬着她一切的欢愉与希望。
她是否还要在这个漩涡中沉沦,如此耗尽一生?
柳月影慢慢的在软榻上坐下,看着满院子的茉莉花,神思飘远。
青梅竹马,年少相知的情意是极难得的,细碎的回忆纵横了整个年少青春,他们是彼此的情窦初开,情之所起。
他们虽是指腹为婚,却不是盲婚哑嫁,比之许多人要强上太多了。
可缘何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呢?
她微微垂下眼眸,无意识的拨弄着腰间玉佩上的流苏。
人人都说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合,可她和苏离川之间不知积累了多少回的“架”,吵完了也没“合”。
如此这般,他们还能回到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