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和冬雪赶着上了茶。
一通忙乱,偌大的正房中竟一时鸦雀无声,只有茶盏碰撞桌面的声响,以及柳星辰压抑的抽泣声。
柳月影更烦躁了,柜上一堆事,她实在没空听柳星辰在这儿哭,不是不心疼自己的妹妹,只是这麽哭是能解决什麽问题呢?
“娘亲今日来是有话说吧?直说便是。”
柳林氏看了眼淡定喝茶的柳月影,心想,她们父亲过世後,这孩子果然同她不亲啊!
她也不绕弯子,知道柳月影事忙,便直言道:“你妹妹发生的事你也知道了吧,眼下这种情形……娘亲想,便让你妹妹进府吧,对你也是帮衬不是?娘知道这深宅大院没有容易的,你多年未有所出,想来你公婆是有意见的,你也气短了些,星儿这事……也是有福,她生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啊!”
柳星辰已经怀孕,进府是早晚的事,无论这件事有多难看,苏家都不能不认孩子,否则更难看。
无论柳月影多不愿接受,这也是事实。
可这些话从她的亲生母亲嘴里说出,她只觉得讽刺。
见面至今,娘亲都未曾问过她被山匪掳劫是否受伤,在外三个月经历了什麽,伤是否好了。
柳月影慢慢擡眸,凝视着柳林氏,轻声道:“娘亲想要星儿以什麽身份入府呢?”
对上柳月影那双清冷的眼眸,柳林氏莫名的心虚,本想脱口而出的“平妻”二字竟如鲠在喉,舌尖打个圈便成了:“这种事自然是侯府做主了。”
一旁正抽泣的柳星辰闻言,诧异的擡起泪眼看了眼娘亲,遂便继续低头哭。
柳月影轻笑出声,道:“好,女儿知晓了。”
却也不说成还是不成,到底要如何的话。
柳林氏一时摸不准她的意思,认真的打量了几眼柳月影。
但见她不紧不慢的喝着茶,长长的羽睫落下覆盖薄薄的阴影,略显疲惫,下巴好似都尖俏了不少,脸色也不太好,唯有一双明眸依旧灼灼生辉。
柳林氏心头微叹,这孩子瘦了许多,想必是受苦了。
其实,她不是不疼柳月影,都是她的亲生女儿,哪里会不疼呢?
只是这孩子打从出生就没让她操过心。
当年柳林氏一胎双生并蒂,很是让柳老爷欢喜,可是一胎双生,一强一弱,柳月影便是那个强的。
好似在娘胎里便是她抢了所有精气,柳星辰生下来便胎里不足,体弱多病。
月影能叫能闹的时候,星辰在生病;月影会说会笑的时候,星辰在生病;月影蹒跚学步的时候,星辰在生病;月影会跑会跳的时候,星辰还在生病。
虽说都是亲生女儿,可为人父母的,总也有一碗水端不平的时候。
病弱的柳星辰占据了柳林氏大半的心神与疼爱,渐渐地,偏心与忽视都成了习惯。
小时候,月影康健,摔跤了会自己爬起来;月影好动,磕碰了也不会哭;月影活泼,上房揭瓦都不在话下;月影聪慧,小脑袋瓜总能想到稀奇古怪的招数惹得父母啼笑皆非。
如此经年,柳林氏的潜意识里便觉得这孩子无论遇到什麽事都可以自己解决。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很显然柳星辰就是那个会哭的孩子。
柳老爷自然更喜欢健康活泼的柳月影,打小将她带在身边出入书房。
再大一点儿时,更是时常带出府,去柜上丶去田庄,柳月影倒是越跑越精神。
反观柳星辰,从生下来就体弱,柳林氏日日提心吊胆生怕她早夭,细心养着才磕磕绊绊的长大。
柳林氏是真怕风大点儿都能把柳星辰吹死了,养得这个小女儿那才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长大後的柳星辰身子骨也不见多好,时常“西施捂心,梨花带雨”。
十七岁上,柳家给柳星辰定了一桩婚事,却不想婚期都定下了,未婚夫婿却病逝了。
按规矩,柳星辰当为未婚夫婿守丧一年,再行婚嫁。
柳星辰那身子弱得,听闻未婚夫婿病逝,她也跟着病倒了,对外说是悲痛交加,其实就是觉得自己命苦倒霉气病了的。
养病又养了许久,这一来一回就把婚事耽误了。
是以,虽然月影和星辰是一对孪生姐妹,可柳月影已出嫁五年,柳星辰还云英未嫁。
二十岁的大姑娘了,错过了花期,再想寻一门心仪的好亲事便不那麽容易了。
从小到大,柳月影也很疼这个体弱的妹妹,她的婚事一直都是柳月影挂心之事,却没成想,惦记着惦记着,竟成了如今这种局面。
柳月影打量着坐在一旁抹泪的柳星辰。
孪生姐妹自然是相像的,可像的只是样貌五官,并非气韵感觉。
柳月影已嫁做人妇,又年少入商道,为了有气势也为了压得住排面,她早已习惯了穿些稳重端庄的颜色,例如黛色丶鸦青丶绛紫丶秋香这般颜色,且多见秀禾样式的衣裙,长发绾成髻,便是贵妇人的打扮。
可柳星辰还待嫁闺中,总是喜欢穿桃红丶丁香丶藕荷的襦裙,长发半散半扎,便是少女的模样,有着少女的娇俏。
加之多年历练,柳月影的眉眼间隐隐藏着果决与凌厉,反观柳星辰却是凝着愁绪的娇弱,一眨眼便能湿了眼眶,端的是弱柳扶风,娇花映水,总让人想要呵护照顾。
是以,姐妹俩说像也像,说不像也不像,最起码外人一打眼便能认出她柳月影,不会错认。
柳月影垂眸一笑,尽显心酸和苦涩,那麽苏离川是如何认错了呢?
因为醉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