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时候,谢流水经常会梦到以前的事。
楚行云发现了,有时候夜深人静,牵魂丝牵得长长的,谢流水离开床,飘到窗外,立在茫茫夜色中,望山川连绵。
或许,他又梦到了那场大火。
楚行云也不去拽牵魂丝,他假装睡着了,就让谢流水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站一会,等小谢回来的时候,再等上一会儿,楚行云就假装睡觉转身,手臂一搭,紧紧把谢流水抱住。
失忘症,曾经的痛苦与挣扎永世铭心,现时的快乐与温暖,也定会相伴一生。
开春的时候,楚行云在院子里种了一圃月季花。
谢流水大为震惊,楚懒云向来不爱摆弄院落:“你今天怎麽这麽好兴致?”
“想种一束花送给你。”
谢小魂只能碰到杏花,因为杏花是他的娘最喜欢的花,是他的怨结,楚行云希望,有一天,谢小魂也能碰得到月季,因为是自己送他的,是他的爱念。
如今,谢流水睡觉安稳了许多,大多时候侧着身睡,但偶尔,他还会蜷缩起来。
有一次,那场魇魔般的大火,又来到了他的梦境。
心脏像落进别人的手里,残忍地剜,大火无情,所到之处,灰烬焦土,而後……
他看见,焦土之上,长出了一朵月季花。
淡淡的粉色,映着风雨微微摇曳。
月季越开越多,满天铺地,从这焦土蔓延开去,眼前是花海,升起一座小桥,他看见了娘和妹妹。
她们不再是临死前的模样,脖颈前,不再别着那朵杏花。妹妹穿着粉蓝披肩,耳边戴着红珊瑚耳坠,一蹦一跳,娘穿着素色的长裙,恬淡温柔,她们走上小桥,像出门去逛花市,马上就会回来:
“小轩轩,我们走啦!”
“哥哥,再见!”
他想拉住她们,可脚下开着朵朵月季花,没处踩,不忍心踩。
谢流水望着她们,忽然笑起来,他朝娘和妹妹挥挥手,轻轻地说:
“再见了。”
十二年,逝者早已安息,他终于放过她们,也放过他自己。
又是一年四月初,楚行云被召去参加武林大会。
一路上人来人往,谢小魂不能戴杏花手套,楚行云便把随身物品都内嵌了杏花瓣,让小谢能够拿取。
武林大会在中正厅内召开,楚行云瞧见里面有几个法师和尚,怕他们影响到谢小魂,便让小谢等在门外。
牵魂丝拉得长长的,他看不到谢流水了。
大会很长,张宗师丶武林盟主,什麽派别的领袖一个个上去讲话……
外边下雨了。
谢流水站在雨幕里,等楚行云,不多时,就看到一道白衣影飘出来。
小谢惊讶:“你怎麽这麽早就出来了?不是还没结束吗?”
“下雨了,你在等我。”
谢小魂笑一笑:“可是雨也淋不到我呀,你瞧——”
谢流水伸出手掌,他站在那天幕下,万千雨滴穿身而过,三千世界与他无关。
“我不瞧。”
楚行云拍了一下小谢的掌心:“我们走吧。”
谢流水微微一笑,打起伞,隐入雨幕中。遥遥看去,只看到一位白衣侠客在行走,而他的伞,悬浮于空,为他遮雨。
“娘!娘!你看那个大哥哥的伞!浮……浮起来了!”
远处有小孩叫起来,楚小云撇撇嘴,他伸手,覆在谢流水拿伞的手上,握紧。
那位娘拍了她孩子一下:“哪有浮起来,瞎叫个什麽劲儿?”
楚行云和谢流水相视一笑。
春烟迷蒙,他们撑着油纸伞一起走,走过幽幽雨巷,走过青石板桥,走回家去……
馀生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