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山顶呼啸的冷风中,闻恩看见纪宗政的刹那,纪宗政也看见了闻恩,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寂静无言。
纪宗政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人群中,冷漠地注视着闻恩。但他心中翻涌着无数情绪,明明是平静无比的一双眸子,里面却暗藏着隐忍的痛苦丶暴戾的怒火以及极致的失望!
太多太多的情绪,闻恩看不到。
而两厢僵持,最终还是纪宗政先妥协了,贵族压下怒火,强硬地甩出一句:“你还不快过来!”
听到命令,闻恩却心中一凉。纪宗政还是这样,纪宗政从未改变过,贵族永远高高在上,而他闻恩则是被呼来唤去的奴隶。
闻恩不敢再向前一步,事已至此,他三番五次地逃跑,他屡次惹怒纪宗政,他已经不敢再想这次被纪宗政带回去会如何了。一定如同软禁,他再也别想离开达维庄园了。
可闻恩实在是太累了。
他与纪宗政间的矛盾难以解决,他已经触摸过自由的天窗,更不愿再回到那个牢笼!
闻恩心灰意冷,他站在原地偏了偏头,看看纪宗政,又看看这寓意着回家的山崖。
却在这时——
“闻恩!站住!”两人对峙的间隙,竟是陈治爬上了山顶,男人眼中只有闻恩,丝毫没意识到情况不对,他直愣愣向闻恩扑去。
而看见闻恩身後突然出现的陈治,纪宗政面色铁青,毫不犹豫掏出了枪。他早知道陈治落下山崖後或许并没有死,但万万想不到他会在这关头出现带走闻恩。
一个奴隶,居然敢和他抢人,即使大卸八块也不够解恨的!
纪宗政擡臂凝神,只听“砰”的一声,陈治的身子猝然僵直,两秒钟後直直倒了下去,紧接着脑门上的血洞涌出股股鲜血。
纪宗政击毙了陈治,就在闻恩眼前。
开枪的瞬间,闻恩距离陈治甚至只有半臂之遥,陈治枪口溅出的血雾,洒了闻恩一脸。
看着这一幕,闻恩喉咙中倏然发出恐惧的尖叫,他捂住耳朵,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那一刻,他只是在想,倘若陈治再向前一步,当两人身躯交叠时,纪宗政也会开这一枪吗?纪宗政会吗?
其实他和陈治没什麽不同,都是奴隶,都是蝼蚁罢了。当心中有了答案後,闻恩泪水无声滑落,他颤巍巍伸出手,替陈治盖住了仿佛死不瞑目的眼睛。
明明这男人无数次给他带来磨难,可看着他死在眼前,闻恩却高兴不起来,他心里空荡极了,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陈治。”
他好似通过陈治看到了自己,又想起了死去的阿肖,其实他们都是一样的。奴隶的命不过如此,他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闻恩失神地坐在地上,望向纪宗政,痛苦喃喃:“不回去,我不回去……为什麽不放过我,你为什麽就是不放过我……”
“我只是想过上自由的生活,我想一个人,有什麽错,我到底有什麽错?为什麽,为什麽你就是不放过我?”
闻恩望着天空哭泣:“回家,我想回家……母亲,我要回家,带我回家。”
见闻恩情绪崩溃,纪宗政依旧不发一言,他扔下身後所有人,冷着脸朝闻恩走去。
这时候的贵族显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见闻恩坐在陈治身边哭泣,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他只是在想,闻恩在替谁哭泣?陈治吗?
而看着步步逼近的纪宗政,闻恩眼中再也没有了半分神采,他突然撕心裂肺道:“别过来!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话音方落,纪宗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等他做出反应,只见闻恩已经爬了起来,仿佛身後有恶鬼在追,他站在了悬崖边。
冷风将衣角扬起,布料贴合在闻恩身躯上,他消瘦得好似变了个人。
看着这幕,纪宗政的怒火消失殆尽,贵族从未如此害怕过,他立即瞪着眼制止道:“不!别做傻事闻恩!我不过去,我们都不过去!”
纪宗政实在不敢相信,为什麽?
他还以为……他还以为这次追回闻恩,将闻恩带回去,一切又都能像曾经一样,更别说他们还有孩子,他们的孩子还在家里等着母亲回去,可怎麽突然就成了生死选择?
纪宗政再也不敢说一句重话,连伸手都变得小心翼翼:“闻恩,过来,你先过来!”
闻恩停下了动作。
见状,纪宗政乘胜追击,轻声道:“对,过来,有话好好说,先和我回去好不好,我们先回达维……”
空气陡然一滞。
纪宗政意识到说错话,立即朝闻恩望去,果不其然,只见刚冷静下来的闻恩突然颤抖着摇头,眼底有浓烈的恐惧,他疯狂地捶打着自己:“不!不是的,我不回去,不回去!”
“对不起,我说错了!”纪宗政急忙改口,“是我说错话了,不回去,我们不回达维庄园……”这样的闻恩是纪宗政从未见过的,贵族束手无措,几欲落泪:“对不起,你想如何就如何,好不好,我们不回了。”
可闻恩早不信纪宗政的对不起了。
闻恩的情绪在狂悲和迷茫中跳跃,他捶打完自己,又开始愣愣地看着地平线上最後的残阳,成群的大雁早已消失在远方。
而他,唯有他,仍伫立在这陌生世界的冷风中。
两人僵持近半分钟,闻恩心中猝然平静无比,他不合时宜地笑了笑,说:“纪宗政,太阳下山了。”
纪宗政没有回答,此时此刻,他丝毫不敢将目光从闻恩身上移开。
可这显然无济于事,只见闻恩说完又猛然大笑起来,他扬声重复了第二遍:“纪宗政,太阳下山了!下山了!”
话落,只见一道轻盈的身影从眼前跃下。
“闻恩!!!”
随着一道低沉的嘶吼,纪宗政双目猩红地扑过去,他跪在悬崖边,再也看不到闻恩的身影。
闻恩跳下悬崖的瞬间,西边的残阳也彻底消失在了地平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