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希把毛线帽摘了挂在点滴架,他的头发因为长时间化疗剃得干净。头皮一圈儿青色发茬。
他双手扶着病床护栏,先用另一条腿跨上病床,再以双手为支撑,把自己翻到床上,最后他把空荡荡的裤管叠正。由此看来,便像两条腿贴在一起。
手机再震,孜孜不倦的三通电话,想来是急事。
闻希看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仰起脸,眼中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姐姐,不要皱眉,我没事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只有一条腿,我没觉得我和其他人不一样。等我痊愈了,我就去学习游泳,以后为国争光。”
但,骨癌死亡率太高。
他不一定会有畅想中的未来。
宋昭宁坐在床沿,伸手替他拢好开衫,抽了两个枕头叠放一起,让他好靠得舒服。
床头柜堆放一叠漫画书,她扫一眼,多是鸟山明和富博义坚的作品,中间夹着一本莫言的生死疲劳。
第四通电话,她不能继续充耳不闻。
闻希把书摊在并拢双膝,看得出是很尽力勉强的笑:“姐姐,接电话吧?”
宋昭宁没有接,也没有摁断。她在病房里走了一圈。四人间,每张病床用一担遮帘隔开,并无隐私说法。
闻希睡最中间,正好面对看起来像八九年前流行的电视,这或许是其他病人对小男孩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
手中的漫画书还停留在夹带书签的那一页,闻希的目光追着她走了一圈。
“你觉得住在这里在怎么样?”
闻希立刻表态:“特别好!苏奶奶和李爷爷特别照顾我,我们会在一起下飞行棋。”
四人间,还少了一个名字。
闻希不打算告诉她,那个与他同龄的女孩子,没有捱到手术,今早四点多,她的生命仪器拉成一条笔直的、再也不会有波动的红线。
“下次我陪你下。现在别看书了,我问了照顾你的阿姨,这个点是你的休息时间。”
宋昭宁抬手抽出他的漫画书,重新把书签别回去,合上了放在柜子。
安静几秒,她拿过来,半本书横在枕头底下。
“睡醒了再看,我下次来,会问你第三卷第五话发生了什么。”
闻希不舍得她离开,他们才刚刚重逢,为什么只有十五分钟。
宋昭宁掖好被角。不是住院部统一发放的白色被子,而是更让小男孩喜欢的蓝色史迪仔。
大概是不久前刚晒过,被子没有潮湿霉味,而是泛着清新洁净的阳光清香。
“昭昭姐姐。”
闻希眨着眼睛,他的眼睫毛非常稀落,但眼睛很大,明亮得不像病入膏肓、随时随地等待死亡的病患。
“你会来吗?你一定会来吗?”
他声音发颤,鼻腔闷出小动物似的,又细又轻的呜咽。
宋昭宁没有烦躁,没有不耐,没有她每年家宴面对本家闹腾小鬼时只想把他们打包到中国以外的任何一个地方,月球火星都可以。
她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纤长尾指轻轻地勾过闻希的小手指。
“以前的我,有骗过你任何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