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然呢?”姬焰说,“我也是人。”
“就算是为了他,你也不肯走麽?”
姬焰收回眼神:“不,他是时候飞回去了,他本来就不该在这里。”
这座囚牢,他一个人坐已经足够了。
来人一只手撑在柜子上,突然开始闷笑,那笑声越来越大,带着无比凄楚的意味,来人笑出了眼泪,看着姬焰:“果真是要绝种的天子,竟然爱上了一个男人,还这麽……这麽……舍己为人,你甚至没给他名分,百年之後,谁都不会知道最後一任天子曾经有个爱人,你舍得吗?你甘心吗?姬焰,你真的太懦弱了!”
“一个名字算得上什麽?”姬焰反问,“所有史书于你我而言,不就是囚牢吗?把他的名字留下有什麽用,纪念我曾有个难兄难弟吗?”
“难兄难弟?”那人讥诮地笑了声,“这叫‘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姬焰终于被噎了一下。
那人语气间的冷意与姬焰颇为肖似,倒像是同一个模子铸出来的,少顷他质问道:“你既然想得万全,为何还叫我回来?”
“来为我送行呗。”姬焰无所谓地说。
来人完全被姬焰的态度激怒了,转身就要走,还没迈步,又被姬焰叫住,这人回过头,瞅见姬焰双手搭在身前,面色苍白如纸,几乎叫月光在他脸上融化,而来人则完完全全站在阴影里,盖住了五官。
“为我保住他,好吗?”姬焰说,几乎算是恳求了,“我不想让他跟我一起送死。”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来人终于投降,问:“你打算怎麽办?”
两刻钟後,长鱼午返回蓬莱殿,见姬焰依然平静地躺着,似乎睡着了,他没有打搅,轻手轻脚地在姬焰身边躺下。
他没有看到,阴影中有人望着他们,不满地啧了声,然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这人离开之後,一只肥墩墩的三花猫从角落里蹿出来,疑惑地朝那人身影消失的方向望了望,继而很熟练地爬上床塌,不见外地躺在姬焰与长鱼午中间。
翌日冬至,姬家新年。
紫微宫里最後一次挂上庆贺的红绸与宫灯,浩浩汤汤的徜徉而出,每个人尽量拣了新的衣裳穿,打扮得体体面面,花枝招展。
好像什麽都没发生过丶什麽也不会发生似的。
天上依然还飘着细雪,时不时沾在衆人的肩膀与头发上,但天色泛蓝,光线明亮。
漆汩起得早早的,带着靳樨去给姬焰拜年。
还未进门就遇着了长鱼午,穿着朱红的暗纹圈毛织金袄子,广袖华衣,肩膀与手肘处的布料豪放丶柔软而舒适地堆积起来,都发髻用金冠束起,乍一看,十分尊贵醒目。
漆汩一愣。
长鱼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清清嗓子,道:“怪怪的吗?”
“不怪不怪。”漆汩连忙摇摇手,“特别好看,我还是第一次见殿下穿这麽漂亮。”
长鱼午摸了摸衣摆:“这是陛下昨晚刚给我的。也不知道他什麽时候找人做的,确实好看呢。”
闻言,漆汩的笑容卡顿了一下,又飞快地恢复如初,他热情洋溢地笑着,大大方方地给长鱼午行了个礼,说:“嫂子新年好!!!”
“哎哟。”长鱼午被惊得向後退了一步。
漆汩扯扯靳樨,靳樨于是也顺从地行礼,用他那张冷吧吧的脸对长鱼午道:“嫂子新年好。”
长鱼午後退两步,腮边羞得绯红:“你们这是做什麽……”
“拜年呀!”漆汩说,眨眨眼,“表哥醒了吗?”
“醒了。”长鱼午忍俊不禁,“快进去吧。”
漆汩跨过门槛时没认真看,像是踩住了什麽软绵绵的东西,顿时失重,面朝下地跌下去。
幸好靳樨眼疾手快,拎着後衣领把人搂进怀里。
“吓死我了!”漆汩後怕地拍拍胸口,两人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定睛一看,却是一只胖乎乎的三花路过,疑惑而无辜地瞪着那双同琥珀肖似的眼睛。
漆汩一怔,继而认了出来,连忙戳戳靳樨:“这是那只天天跟在琥珀身後的小三花。”
“啧。”靳樨睨了一眼,评价道,“有点儿胖了。”
那三花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突然炸毛,凶凶地“哈”了一声,接着在长鱼午还没赶来的时候,瞬息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凶。”漆汩嘟囔,连忙从靳樨的身上下来。
长鱼午什麽也没看见似的,抱歉地道:“它神出鬼没的,谁也管不着。”
“没事没事。”漆汩连忙说,“猫嘛——都是这样的。”
说罢便什麽也没发生似的继续朝里走,找姬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