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里,披衣起来的管家打了个哈欠,拢紧衣服,慢吞吞地走出来,借着光打量被抓到堂下的人,一身凑凑合合的黑衣,嘴里塞着布条,正愤怒地瞪着管事。
看着有点眼熟——管事心想,旁边的人请教:“要禀告太守大人吗?”
“别扰了大人的清净,没必要。”管事一挥手,“这人到底什麽来历?”
“他死不开口。”
“无所谓,真是什麽重要人物也不会派这麽个杂碎来救人。”管事站起来准备走了,“不过以防万一,干脆还是杀了吧。”
闻声,门口附近站在黑衣人附近的两个守兵互相对视一眼,眼神微微闪烁,应了声“是”,遂一左一右俯身把那人架起来,朝门外拖去。
黑衣人挣扎不能,呜呜咽咽,双脚乱踢,憋得脸都红了,也只能徒劳地望着管事睡眼惺忪地慢慢走远,回房去了。
“你觉得那是丰昌?”靳樨一语道破。
“……”话到嘴边,戢玉突然生硬地改了口,“他死不死的关我什麽事,但是我的东西还在他手上,得拿回来。”
靳樨:“……”
“行吧。”靳樨说,“跟着我。”
靳樨轻车熟路地带着戢玉翻出侯府,出来第一眼没看见丰昌的身影,戢玉的心神不宁显得更加明显,把自己憋得呼吸都急促了好几倍,刚拔腿往太守府要走,忽然有道熟悉的声音惊道:“将丶公子!”
戢玉猛地扭身。
丰昌揉了揉眼睛,抱着剑,像只激动的兔子一样从角落里蹦了出来,险些直接撞到戢玉的身上去。
戢玉的嘴角抽了一下,用完好的左手抵住丰昌的额头,拦下他。
丰昌讪讪地摸了摸刚被戢玉碰过的地方,郑重其事地怀里被他捂热的长剑交还到戢玉手里,戢玉接过来,掂了掂,不由自主地望向了靳樨手里的剑。
靳樨不咸不淡地望了两人一眼,戢玉竟没有察觉到,倒是丰昌反应过来,忙向靳樨道谢,靳樨擡了擡下巴,道:“你没去救他?”
“什麽?”丰昌茫然地说。
戢玉也终于回过神来:“你在这儿,那麽刚才谁救的我?”
三人面面相觑,忽地,墙角又闪出两个人头:“大君子!”
在叫谁?
“大君子”是谁?
正当戢玉一头雾水的时候,两个穿着沙鹿守兵的人吭吭哧哧地拖着个麻袋出来,看样子里头是个人。
戢玉:“……”
“谁?”靳樨问。
“刚有个人劫囚,被抓了个正着。”其中一人抹了把额头,“管家省事叫杀了,我们俩拦了下来,大君子请看——”
另一人把绳结给解了,露出个乱糟糟的脑袋出来,此人年约四十,手无缚鸡之力,光看外表,决然看不出是个会劫囚的人,此时还昏迷着。
戢玉一看,又是个面生的人,完全不认识,他看了眼丰昌,丰昌也摇摇头,示意自己没见过。
然而靳樨却皱眉道:“怎麽是他?”
戢玉:“你认识?”
“这是之前沙鹿的巫官,李淼大人。”守兵压根不在意戢玉的出现,只道他与靳樨有交情,笑呵呵地解释,“自从沙鹿划给了申国,赤帝陛下的神坛被封,巫官被赶走,不知去向,我们也有许久没见过李大人了,瞧见的时候还吓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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肜国都城,绎丹,肜王宫。
密懋因为没找见红燕发了雷霆大火,说自己疼痛难忍,乌泱泱的宫人跪了一地,葛霄跪在碎瓷间,一声不吭,瓷片粘着他的血,他的衣袍宽大如飞蛾,颜色鲜红得像染血了一般。
炚国都城,弦桐,若英侯府。
漆汩原本什麽梦也没做,干干净净,毫无思虑。
酣梦像温和的流水一样拥抱着他。
少顷,迷蒙的梦境突然清晰起来,影影绰绰,线条抖动,渐渐稳定下来,汇集成一座熟悉的城。
那是沙鹿城。
怎麽会突然梦到沙鹿城呢?
梦里的漆汩也非常疑惑,他竭力想要看清,想要找到原因,他的视线像附着在某种鸟类身上,在沙鹿城的顶端翺翔丶盘旋,视线一会儿拉远,沙鹿变成一个小方块,一会直插云霄,沙鹿城就被朦胧的云帐给掩住了。
一切都自发而动,如同某种祭舞,台上人的动作飞速得看不清楚,未几又慢得好像钉在了半空中,扬起的裙摆百年才能落得下去。
视角旋转丶旋转,线条变成色块,让观看的人晕头转向。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安稳下来,漆汩一眼看到视角边角的靳樨,他正擡头望着腐朽静止的木屋,手里的烈酒浇在墓碑前,画面霎地一转,丰昌丶戢玉丶守兵丶沙鹿太守丶那个管家丶李淼……尽数出现在漆汩眼前。
有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向太守府。
他敲响了管事的房门。
管事这晚第二次被吵醒,已经没有好脸色,开门不耐烦地说:“什麽事!”
“快去叫醒大人,我看见大君子回来了!”
“什麽大君子,哪个大君子?”
“就是靳樨,靳樨!他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