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座上坐着年纪尚幼的炚王句修,裹着金光闪闪的袍子,乍一看像是金人化了形,踩不到地的双脚摇摇晃晃,嘟囔着说:“老师,小龙要去多久啊?什麽时候能回来?”
“陛下。”卞云额角一抽,道,“人家是去拜师父不是去玩啊!”
“他还把我师父带走了好一阵!”句修瘪瘪嘴,扭头看向来回踱步的句瞳,“姨母,那个什麽什麽鹦鹉,喳喳喳,是谁?”
这话问得很好笑,堂堂英武侯变成了个鸟侯,卞云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笑一半又看到句瞳的眼神,遂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连忙正色起来。
卞云:“咳……那个陛下,英武侯就是没多久前被天子封侯的骊犀,风光一时,可惜天子命里配不上有良人襄助,这不,当衆反叛,惹得御林军联合绞杀,竟还没拦住!不过以我来看,那英武侯也不像是随随便便就杀得了的,还是天子自己没数啊。”
“嚯!”句修好像明白了,迷迷糊糊地点头,又轻轻踢了下桌案,问,“可是这和小龙有什麽关系呢?”
卞云狂点头,也想问这个问题。
句瞳冷笑一声,道:“龙西是他弟弟。”
卞云愕然,语气直接劈叉:“什麽?!”
句修:“啊?”
乐玄也震惊了,但刹那间心念电转,自龙西出现之後就油然而生的疑惑与猜想瞬间得到了答案——怪不得,怪不得他看龙西如此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英武侯是靳樨,那麽龙西就是靳莽和央夫人的小儿子。
央夫人……尽管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名,但就此来看,兴许她的真名叫做骊央?
不然骊字的骊从何而来?
至于阿七,长河的二当家阿七,他们一定也在一起。
阿七难道只是简简单单的属下麽?
他又是何时与靳樨走到一起的?
瞬息之间,乐玄忽然想到,英武侯反叛到底是不是真的?天子是真的要杀英武侯麽?
句瞳一甩袖子,冷冷道:“难道你们以为那姓骊的就只是姬家的客人吗?”
卞云好似从句瞳的语气中嗅到一股浓浓的杀气,与此同时,後背窜起一股寒流,奇怪为何句瞳一面要迎骊犀进都,一面又恨不得要杀了他似的,卞云忍不住瞥了太傅乐玄一眼,只见对方亦面沉似水,到底怎麽了,卞云看不懂,茫然不知汹涌的暗潮到底在汹涌什麽——还是出去带兵比较好。
于是卞云想起被虏的魏自,他还活着吗?
“卞云。”
猛然被点名的卞云一激灵,下意识道:“在!”
“今夜别睡了,替我办件事。”句瞳已经收敛了嗖嗖冷气直射的神情,语气平淡地吩咐道,卞云不敢敷衍,直接单膝跪了下来:“殿下吩咐便是。”
夜半时分,弦桐,神坛。
现任大巫楼罗正值壮年,正在神像面前入定。
炚国尊的是白帝灵皓,化相是一条口噙玛瑙的白龙,年关时天降神迹,一条白蛇将玛瑙呈至句瞳府邸前,而那日在灵乌渡,就在白龙惊天动地的神迹再度降世之时,大巫楼罗在神坛内吐出一口鲜血,晕死过去,七天七夜後才醒转,从此失去了算卦之力。
——这也被列入针对长公主句瞳的罪状之中。
然而长公主一力镇压,国内没有外戚,陛下也还全然信任着长公主。
寂静的夜色被打破,弦桐如今执行严格的宵禁制,不许点灯丶不许行走,连说话也要尽量压低了声音,以防被城防军揪出来论罪,如此般的嘈杂实在过于稀奇了。
楼罗在夜色中缓缓睁开双眸,静静地等着。
果然,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一名巫官便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师父!!不好了!”
“慢慢说。”楼罗道,语气极度平静,“急甚麽。”
巫官跪在地上,汗珠凝结,一颗接着一颗点进地板上:“卞将军亲自带禁军将神坛围住了!说是要……”
楼罗拍拍长袍,站了起来,他的眉目冷冽犹如西北冰霜,即使在寒冬腊月,这位大巫也只着单衣,据说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单衣在雪地中行走,能安然无样地在塞外茫茫雪原中返回。
“我知道会有这日。”他说,“不必反抗,带我去见长公主殿下。”
禁军将神坛围得水泄不通,火炬星星点点,巫官们都被圈在一个圈里,有些甚至是被从床榻上拎起来的,其中有位身形颀长的女子,非常平静地望着楼罗。
楼罗停下来,看着她:“丹儿……”
文丹福身:“我知道的,师父。”
炚建国二百年,而近三百年前,这座神坛就已经在此建立,从来没有人敢用强兵围堵,句瞳是第一个,也许也是最後一个。
楼罗看着朝他走来的卞云,看着夜色中王宫的轮廓,浅浅地吐出一口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