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高明殿的夜晚还在持续。
鹿後率先发现了密章的眉头丶眼皮和手指正在颤抖,他还昏迷着,全身的情绪却开始激烈动荡如波涛,与此同时,太子懋手中的幸玉突然变得滚烫如炭,与执火仿佛并无半分区别,太子懋险些握不住,觉得自己掌心皮肉就要被烫得焦黑。
忽然,一只带血的弩箭越过衆多人头,笔直如线。
太子懋全副注意力都在掌中滚烫的幸玉上,那幸玉如鬼似魅,他进退两难,竟未注意到突如其来的羽箭,只听“呲啦”一声,太子懋瞳孔中的场景不断扩大,却扩大得难以捕捉。
箭头像一把锤子,举重若轻地将幸玉敲碎。
所有人仿佛听到了婴儿的哭嚎,仿佛来自九幽之地,令人後背发寒。葛霄顺着箭弩的来处望去,居然看见漆汩站在靳樨身後,不知什麽时候从吴定尸体手里拿到了那把弩,眼下弓弩还在他手里,漆汩颤颤巍巍丶大口喘气,冷汗遍出。
玉碎的一瞬间,时间静止丶声音消亡丶光影成碎。
婴儿融进夜色里去,王座上的密章蓦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高耸的殿宇与精致的朱雀雕图,密章睁开眼,仿佛三年时间的流逝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迹,嘶哑地叫了一声:“缨儿。”
鹿後浑身一耸,一片谧静之中,唯有风刮过殿门的声音,太子懋只好跪下来,道:“父亲。”
其馀人便跟着跪下,恭恭敬敬地道:“陛下。”
密章甚至缓缓扭头,望着他的妻子丶将军丶臣民丶挚友之子,少顷开口,又继续嘶哑地问:“今岁几何?”
“夷天子五年,陛下。”鹿後答。
时间流逝之迅速,在幼子与将死之人身上最得可见,漆汩被靳樨拉得低头,仿佛能嗅到时间在密章身上飞速蒸腾丶消逝的味道,密章过了一会,问:“我的忌儿呢?”
六官都垂下头装鹌鹑,无人敢答他,不一会儿密章又问鹿後:“你的忌儿呢?”
鹿後上前一步,平静而冷漠地说:“我们的忌儿死了,陛下,节哀。”
密章愣破怔住片刻,两息之後胸膛剧烈颠簸,四肢痉挛,双眼里蹦出数以万计的血丝,排得比蛛网还密,“父亲息怒——”太子懋直直地跪地,在阴影中露出眼睛,“大哥死得其所。”
密章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声音就像破风箱,到处漏风,眼前所见皆化作泡影,倏地飘散而去。
“陛下,你看见了谁?”鹿後问,密章仿佛什麽也没有听见,喘气一声比一声大,犹如海浪,密章过了许久才轻缓地对着空气道:“你说……王宫不是你的家。”
幻觉之中的那人还是很年轻的样子,他凝视远方,充满挂念。
“嘿,你的儿子们真可爱。”他说,“希望神明保佑,一生无忧。”
密章道:“所以你死的时候,是什麽样子?”
“人死如灯灭。”那人没有回头,“如今该你了。”
密章看见他慢慢擡头,风暴突起,他手里好像拿着一把刚出炉的宝剑,还冒着火星,在瓢泼大雨中急速冷却,暴雨如注,密章看不清那把剑的确切模样,却能看见风知手持王令,令手下包围村庄,村民如稻草倾覆,那人把两个小孩锁进地窖,血液融进了泥土里,传说饮血的土地会永记罪孽,沧海桑田,也不能改动分毫。
“你把朱雀剑给了我父亲。”密章喃喃,“你们是朱雀剑出世的最後一批祭品,天意如此。”
子人真步步紧逼:“那麽朱雀剑现在在哪?”
密章仿佛梦呓:“就在朱雀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