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所有人总会在死後再见
元宵节的前一天,一队车马手持有太子懋印鉴的东宫密信,就那麽不显山不露水地轱辘轱辘地进了绎丹的城门。
彼时,莒韶本在书铺里寻些手卷回府抄录,忽然听到车马声,即便早已习惯了失望——那日靳樨的车马进城,他也特意出门来看过——但他仍是下意识地回首望去,莒韶一回头,一面形制丶花纹都十分熟悉的旗帜映入眼帘的,他瞬间僵硬,瞬间所有的血液都涌上头,肺里的空气尽数吐出身外,令莒韶几乎感觉头晕眼花,犹如陷入梦境。
旗帜上写的是……百里。
申国的百里。
“公子看上了这本麽?”老板殷勤地问,见这位漂亮公子充耳不闻,梦游一般把书丢回摊子上,又神情恍惚地走了,不由一头雾水。
那几架车马停在王宫门前,下来一位身着银红武袍的英武女子。
“哥,你知道她是谁吗?”太子懋站在宫门上头的角楼中,幽幽地开口问道。
角楼里一般甚少有人来,但这间却打扫得极干净,像是太子懋常来,这个地方视线不错,能看到宽敞的大街,午後阳光像金灿灿的浮雾,游荡在各处的屋顶上。
太子懋身後立着两位禁军和刚被匆匆急召入宫的靳樨,黑衣暗纹,衣袖滚着金边,站在阴影里,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刀兵之气,禁军看了心有戚戚,都想起那位沙鹿侯来,不由都没敢站太近。
靳樨盯着“百里”两字,但什麽都不说。
“她就是百里飐,是百里阑的女儿。”太子懋笑着说,“听闻兵马功夫一流,就如……嗯,你或者当年的扶国氿公主,只是其父未死,没什麽机会立功,若百里阑一朝战死,她会立即掌兵。说起来,那扶国既有氿公主,想来若不是她重伤,蔡疾也不大可能会赢吧,大哥没看清这一点,若没有兵力,文治得再好又有什麽用?”
靳樨只是平和地道:“百里将军是来接韶殿下的。”
太子懋像个小孩子般打了个指响:“正是。”
“我以前也想学武。”太子懋说,遗憾地笑了一下,“可惜没这个天赋,射箭从来都射不中。”
靳樨微微地皱起眉,他年幼时常常进宫,与密忌丶密懋相处,两兄弟均于武艺一道无甚天赋。
两兄弟中密忌为人温吞,仿佛总是没脾气,颇有密竞的风姿,故而很得大家夥喜欢。而密懋则调皮闹腾不少,他後来仿佛勘破温文尔雅的人会更受欢迎些的秘密——比如密忌,比如密竞——不知什麽时候,密懋渐渐收敛了骄纵的性子,活成了密忌的一道影子。
他开始乖巧地唤靳樨叫做“哥”,对所有人扬起温柔无害的笑脸。
而有一天靳樨随父进宫,却恰好见到他用一把未开刃的匕首,生生剁进一只无意间飞入寝殿的麻雀的胸膛,将血抹在写坏的大字上,无所谓地笑起来。
那笑容依然乖巧丶无害,与平日里并无分别。
靳莽没有瞒着陛下和先王,据实说了,先王大怒,呵斥密懋不敬鬼神丶亵渎神明,密懋因此在宗庙罚跪了一个月,最後还是密忌求的情,不然得跪上三个月。
“武师傅说,射箭深究起来,靠的不是眼睛,而是心。所以我想,射箭从来都不准的人,也许是心盲吧。”太子懋举起手,语气平平地吩咐道,“把弓给我。”
那禁军不明所以,但仍听话地解下弓,双手捧在太子懋手前,太子懋又从禁军箭筒里抽出一支箭,叫两名禁军都出去。
于是角楼里只剩下太子懋与靳樨两个人
太子懋自己走到窗边,拉弓搭箭,竟将锋利的箭头瞄准了百里飐。
靳樨仿佛又看见了年幼孩童手上沾着血的匕首,他觉得牙根痒痒,甚至琢磨了一下要不要立刻把想一出是一出的太子懋劈晕丶再踢回东宫里去。
太子懋没有管靳樨,他眯着眼睛缓缓瞄准,过重的衣服压得这位太子殿下好像擡不起手,金线绣纹反映着刺目的阳光,光影笼在他年轻俊秀的侧脸上,犹如一层金纱。
“若她死在这里。”太子懋孩子气地说,不知在向谁发问,“百里阑是不是会疯?申国大军会不会压境过来?绎丹会被再围吗?我要不要像叔父一样为这王都陪葬?我死後……又轮到谁?”
眼看太子懋他越说越不像话,靳樨不凉不酸地说:“那就动手吧。”
太子懋轻轻地说:“那天,那个朝我射箭的刺客,是不是就在远处,就像我现在这样,缓慢地瞄准我?”
靳樨反问:“殿下怎麽不去说书?”
“嗯,可以考虑。”太子懋居然笑了出来,“那刺客准头那麽好,想必就算眼神不好了,心里也是无比明亮的吧,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