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还会来找你?”太子懋嗤笑道,“估摸着已经递了好几次拜帖,是也不是?”
靳樨没吭声,算是默认。
“见一见也没关系,人家也可怜得很。不过……”太子懋说,突然笑了两声话音一转,“不过又不是我家的事,别人家乱一些我好找乐子看啊。”
他的语气轻松,就像在说什麽抓蚱蜢的玩笑话。
漆汩:“……”
原来外头是这麽做太子的,真该说给姬焰听让他也长长见识。
“一会儿散了,哥,你来找我吧。”太子懋随意地说,一甩袖子,上阶去陪翁寿了。
翁寿不声不响地坐在席上,依然是层层叠叠好几层,华服万丈,宽松的大袖子垂在膝上,簪着华丽的金首饰,颈间一大串红玛瑙长链,端坐的时候如同雕像般不动声色。
漆汩忽然想起这位寿殿下好像从没有说过话。
席上歌舞唱的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不一会又换成“自伯之东,首如飞蓬”。
太子懋与衆臣言笑晏晏,共祝肜王大愈,赐下米酒以庆冬至。
管弦正到胜时,太子懋忽起身,端着酒在衆目睽睽之下直接出了殿外。
所有人不明所以地都站起来,彼此面面相觑,继而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琴师摁住最後一根颤抖的丝弦,乐声戛然而止,如同突然遇到滂沱大雨的火堆。
三人同时看向靳樨,靳樨默默起身,臧初于是说:“去看看吧。”
殿内炭火烧得极足,突然出殿就像从春突兀迈入深冬,夜风打着旋儿,将宫内的大树刮得哗啦直响。
漆汩才打了个寒颤,靳樨恰好站在了漆汩身前,挡去寒风。
太子懋恍若入无人之境,酒劲之下眼神飘忽,完全没管後头跟着的衆人,他的衣饰在灯火的照耀下熠熠发辉。
“这是在发酒疯吗?”公鉏白夹在人群里,极小声地对臧初嘀咕。
臧初闻言想笑,又憋住,“嘘”一声说:“回去再嘴贱不成麽?”
太子懋对月敬酒,一饮而尽,将头始终仰着。
衆人赶紧为翁寿让出空隙,翁寿从漆汩丶靳樨身边经过,目不旁视,一言不发地站到太子懋身侧,太子懋说:“寿儿,你来啦。”
翁寿还是保持沉默。
“你瞧天上的月亮。”太子懋的语气带着微微的醉意,“是不是从来没有变过。”
漆汩顺着太子懋眼神的方向看去,那一轮明月牢牢地钉在夜空上,阒静地散着银辉。
他于是想起,蝉夫子曾经借靳樨之口说过的话,永恒的是天上的月亮,对于月亮来说,千万年也不过只是一个瞬息罢了。
“月亮边有东西。”靳樨忽然附耳对漆汩说。
漆汩下意识地捏了捏耳垂,而後定睛一看,果真瞧见一点朱砂似的红,正从天边飞跃而下。
那就像一粒红色的天外陨石般势不可挡。
“那是什麽?”漆汩刚问出口,立即就看见那转瞬即至的“东西”从背後伸出羽翼,发出明亮的叫声。
那是一只只有巴掌大小的丶浑身都长满赤色羽毛的——小燕。
看到这只越飞越低的红燕并不只有他们,所有人都看见了这只红燕。
他们震惊地望着它围绕高明殿盘旋三圈过後,越飞越低。
红燕最後悬停在太子懋眼前。
它的姿态如此灵巧,似流风的形状,羽毛的颜色纯粹得连最精致的织物也无法与之比拟,眼睛璀璨如星辰。
太子懋露出一个有些奇怪的笑容,漆汩一时捉摸不透那是什麽意思。
只听“叮当”一响,太子懋手中的金杯掉落在地,滴溜溜地顺着台阶滚到草丛里。
衆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太子懋伸出右手食指,那只扑棱着翅膀的红燕竟慢慢停止翅膀的扇动,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最终温顺地收翅落在太子懋的手指上。
太子懋与翁寿并肩而立的背影如同神仙眷侣。
人群後的葛霄瞳孔皱缩,毫无预兆地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冲着太子懋站立的方向匍匐身躯:
“……殿下!”
太子懋哈哈大笑,用另一只手摸了摸红燕的头,口里吟道:“……燕燕于飞,颉之颃之。”
大成夷天子四年,冬十一月。
肜得红燕降世,庸王宫的水池里多了一尾从未有人见过的黑鲤,陈国大椿发新芽,炚之摄政大长公主晨起时,见门前白蛇盘踞,口衔玛瑙,献于身前,于是制成项链日夜佩戴。
其後三月天子久待神迹,没有等到。
琥珀又在漆汩怀里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觉,像是怎麽躺也不够舒服。
漆汩揉着它的肚子,奇道:“怎感觉入冬後毛都长厚了一圈。”
琥珀张牙舞爪,意思是:你管我长不长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