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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第1页)

第5章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倒也是恰好,翻过这个山头,就是当初他醒来的地方。

阿七还记得,那天他独自在冬向山坡草坪上醒来——

是一个露水沉重的清晨,清晖如洒,水腥味沉下去,旭日升起来,他睁开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褴褛的衣衫,什麽都想不起来。

他在原地一直坐到被日光烘得燥热。

那光芒热烈而温暖,能把他一身虚无的雪都烤干,知道他终于能掌控自己生锈的丶疼痛的关节。

他在山里徘徊了不知有多久,以野果为生,每一颗都吃得心惊胆战,害怕自己中毒而死,晚上就盖天席地。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该往哪里去。

後来,他在山间撞见一位瘸腿的猎户。

猎户把他带到自己住的小屋子,给他衣服,给他烧水,问他叫什麽。

他沉默许久,绞尽脑汁,最後依稀记起了一个“七”——或许是其他的什麽字,他也不知道——便说:“我叫阿七。”

猎户无儿无女,一辈子都呆在这山里,他望着阿七的眼神既温和又慈爱。

阿七在他的屋子里呆到入冬,大雪封山。

猎户没能活到雪融化的时候,临死之际是阿七陪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猎户说:“就把我埋在山里吧。”

阿七点点头。

“我死後,你就走吧。”猎户仍旧温和地望着阿七,“下山去吧。”

阿七忍不住流下泪来。

猎户干哑地笑了笑,溘然长逝。

阿七埋葬了猎户,立碑丶点香丶磕头,锁好木屋的门,然後下山去。

呈现在他面前的,就是这座沙鹿城了。

他异常顺利地进了城,人来人往,阿七胆颤地望着他们,忽然像是被刺痛了似的,遂忙里忙慌地冲进了一个小巷子里。

就在那条巷子里,一只杂色小猫出现在阿七的视线里,主动蹭他脏兮兮的腿脚和身上的伤口。

小猫干净得很,毛茸茸的丶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很平静,仿佛在说:你终于来了。

也许这是他的错觉。

也许不是。

那小猫领着他来到了沙鹿侯府前,又主动跳进他的怀里。

阿七就这样成为了沙鹿侯府猫房的一份子。

阿七回头看了一眼侯府的营地,一头钻进山林里。

他走了大半个时辰,才依稀找到路,于是扶着膝盖喘气,怀疑起自己的记忆力,于是又过了好久,他才摸回那个小小的木屋。

那小屋像沙盘上的标注物,像画卷里的墨点,好像不会被时间改变似的。

阿七在门口边踌躇了会,才拧开门闩,推开。

木屋里头灰尘沉着,地上生了些苔藓,其馀一如往常,老猎户常用的猎具都挂在墙上,粗糙的火炉和火钳挤在角落,水壶和皮革水袋搁在桌上,连兽皮袄都在。

阿七摸了摸床上略粗砺的铺盖,长长地叹了口气,什麽都没碰,又锁好门,转身出去了。

之後,他跪在山後的猎户坟茔前,拿出酒袋全都浇在墓碑前,又把糕点端端正正地放好,做完这些事後,阿七面对着坟茔和墓碑,忽然不知道该做什麽。

这一切就像是某种梦境,某只看不见的手在推着他走。

阿七跪在墓碑前,不由自主出了会神。

他闭上眼,再度回忆仍旧笼罩一团浓雾的记忆,但依然一无所获,沉闷幽怨的钟鸣和弦音与晚风共响,所有记忆都模糊不清,仿佛他不曾用自己的眼睛看过这世界。

“我……”阿七沮丧地说,“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

墓碑上写着老猎户的名字:解平,右下方写的是:孝子阿七敬立。

那麽就让阿七作为猎户解平之子存在吧。

阿七想,竭力忘掉梦里的血迹丶死亡丶兵戈,忘掉高大巍峨的建筑,忘掉他曾经那样绝望地奔波。

山林里传来呼呼的风声,野兽叫吼,远方群山连绵不决。

阿七闭上眼,想象那个作为猎户养子的阿七,他可能在襁褓里就听过野狼的吠嚎,好心的猎户把他抱回小木屋,喂给他米糊和羊奶,後来他慢慢长大,猎户教给他捕猎的技巧,他从山脚跑到山顶,惬意地望着天穹上飘忽不定的云。

真是很好的一生啊。

阿七把一切恢复原样,循来路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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