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待他,与待旁人没什麽不同,他又为什麽,偏偏逾越了那一条线?
大概是初见那一面,天光格外明亮,她的笑容格外别致吧。
又或者是,那次他们奇袭敌营,小胜一场,夜里大家喝酒庆功,周洲饮醉了,他背她回营。
这姑娘摔断了腿还不安分,一拳锤在他的後背,把他锤得闷哼一声:“喂你还真是硬邦邦的,够爷们儿!你身上就没有软的地方?哪里都是这麽硬麽?”虞召南不晓得怎麽回答她,怎样回答都像在耍流。氓。
于是不吭声。
周洲喝醉了,也更加大胆,原本她就是十分大胆的,这一醉,更是连老虎的胡须也敢捋了,她捏着他的脸,咦了一声,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像是累了,圈住他的脖子,轻轻伏在他的背上。
“你的心也是硬的,像石头一样麽?”
呼在耳边的热气像魔咒一般,虞执动也不能动,汗流浃背,他想,这鬼天气,到了夜里还是这麽闷热,哎哎,今夜的月亮真是晒人啊。
他的心中唱起了歌,
为他心中欢喜的好姑娘。
周洲成亲那日,是个艳阳天,她妆扮得很是美丽,婚宴之上笑得温婉而含羞,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一杯又一杯地饮酒,含着笑祝福。
周国长公主本该长在闺阁之中,倘若没有纷飞战火,她应该是最尊贵的金枝玉叶,同那些闺秀一般。
可若是那般,便不是他认识的周洲了。
其实,他想象不出她任何贤妻良母的模样,可是如今他真切地见着了,才知道她只是从不在他面前那副模样。从今以後,她的这些模样都要属于另一个人了。
那是个清秀的文臣,牵着她的手,与她脸上的笑容如出一辙,他知道这是世人所说的夫妻相,真是刺眼得很,他笑得愈发从容,酒又多喝了一杯。
当天晚上便做了梦,梦见婚房里的人成了他。她穿着大红的嫁衣红着脸,忸忸怩怩地唤他夫君。虞执心里又是别扭,又是浓浓的,无法克制的欢喜。
笑着醒来,窗外锣鼓喧天,他浑身褪去了燥热,只剩无边的寒冷。
虞执冷着脸。
让手下将院子里的胡杨树都砍了。
周洲差人问他怎麽了,答曰:
做几个箱箧,给新妇装衣裳。
周洲听了,哈哈大笑,“侯爷还是这般有趣。”
在奴婢的小声提醒下,她这才用绢子掩了口,谨记那笑不露齿的规矩,琥珀色的眼弯似月牙,眉毛也乌溜溜的。
看到这般的笑,他心中的阴郁顿时烟消云散,升起了松快。
他想,其实没什麽大不了的,他还有更多重要得多的事要去做呢。
大丈夫何患无妻。
直到一年後,传来周洲的死讯。
暗卫报上这件事的时候,是个寻常的午後。起初虞执并不相信,只笑着说,莫不是先生来了,让你们来诓本侯。
他们的先生是个促狭人,惯爱拿他们这些小辈开涮。可先生前年病重,连远一点的路都走不了了,怎麽可能千里迢迢,来到洛邑开这样的玩笑。
暗卫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低着头沉默着,虞执便也跟着沉默了。直到一声巨响,砚台从桌上摔下,四分五裂。
他亲自去参加了周洲的葬礼。
她睡得很安稳,毒血在唇边凝固,就好像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笑得张扬快意:
“哈哈虞召南,被骗了吧!”
他心爱的姑娘,没有死在战场之上,却死在了朝廷的阴谋诡计之下。
“我将她好端端地交到你的手上。你便是这样护着她的。”虞执一剑砍了下去。
那个文弱的文臣,跪在她的灵柩边,神色憔悴,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剑偏了,插在地面上,铮铮作响。烈酒入喉,头疼欲裂,没有人敢过来劝他一句。
他守着她的棺木,枯坐了一夜。
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有个很小的女孩子向他走了过来。
她有一双熟悉的浅色的瞳孔,是她的女儿麽?温暖在头顶落下,是她摸了摸他的头,用小小的声音,问旁边的什麽人——
他哭了麽?
然後,她被带走了。
虞执想要追查周洲之死,却被他的父亲严厉阻止,“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他只是执着地问,谁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