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桓看他这样只好跟他面对面笑着,没再说什麽。
随後,祁宁转头看向坐在他俩对面正专心给静岚喂食的人说:“我有一事想向前辈请教,还望前辈能为晚辈解惑。”
万长天喂了静岚最後一口食物後回他:“你说就是,我若答得上来一定和你说个明白。”
祁宁先谢过了他一句,而後说:“我听闻天雷劫会降在意图飞升的人身上以作考验,也会落到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头上以示惩戒,可为什麽我见有人因一己私欲滥杀无辜却从未遭受过雷劫,难道那天雷也是会看心情办事的吗?”
对于这个问题,万长天早年也很困惑,後来他大概想通了,便很久没再想过这件事。这时被人问起,他稍微想了下措辞,然後说:“如果只是因为私欲杀了许多人就要承受天道的惩罚,那这世上要遭雷劈的人可就太多了。专为取财杀人的匪盗,因战屠戮平民的将士,不顾人命巧取豪夺的权贵,暴虐无道喜好征战的国君,凡此种种,仔细算来都能被归为你口中的那类人。若这些人都能因恶行而遭天谴,那这人间会是什麽样,你应当能想象得出来吧。”
祁宁认真地听完了这些话,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说:“所以我可以认为天道也有自己的喜恶,只有想逆天而行的人才会遭天谴,而前辈与我说的那些人再怎麽戕害凡人,实际并未对天道不敬,因此天道是不会对他们怎麽样的,是吗?”
“活到如今的年岁,我自认为天道的存在并非为了惩恶扬善。”万长天说。
“故而人想求个公道,最能指望的只有自己。”
见万长天久久未再出声,祁宁又说:“那我再向前辈请教一件事。我曾看到古书上记载着,一人用堕恶缚魂术将仇人死後的魂魄困在无生鬼蜮,使其难以超生,行此一举後这人竟被天雷活活劈死了,这事可是真的?其中的缘由又是什麽?”
“是真的,我亲眼见过一次。”
万长天这回答得干脆,接着又解答了祁宁的第二个问题。他说:“传言存在于无生鬼蜮中的不是恶鬼,而是受了天罚的堕仙,永生永世不得解脱。古有奇人创堕恶缚魂术,令施术者能以自身魂魄为引,召来堕仙之力将他人的魂魄拉进鬼蜮之中。人这麽做不仅有可能危及自身,使自己也被一并拖入鬼蜮,更是在向天道公然挑衅,所以才会招致雷劫,不死不足以平息天怒。”
“看来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林致桓听着身边的人用轻松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时,心里却莫名地紧张极了,于是没忍住跟着说道:“何止是自损八百,我看是以一换一,实非良策。”
“确实是下下之策,所以我也只在书中见过。”
祁宁把话接了下去,光看他的脸色听他的语气,都让人察觉不出半点异常之处。林致桓一瞬间以为是自己多心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直觉是有道理的,便不敢立刻有所松懈。
无言不足片刻,林致桓见身旁这个让他放心不下的人再次向自己师傅平静地问道:“可以的话,前辈是否会亲手杀了那个人?”
“如有必要的话。”万长天答。
“若是他向你求情呢?”他又问。
万长天不答,祁宁看着神色淡淡的,过了好半晌才说:“倘若我能有那样的机会,还望前辈一定不要出手阻拦。”
这下万长天倒是没有沉默以对,不久便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好。”他说。
送走了一人一鸟两位来客,祁宁以自己酒劲上来了为由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就要去睡了。林致桓想替他解酒却被他拉着一起躺下,说是不必那麽麻烦,等睡醒了就什麽事也没有了。
次日午後,祁宁独自出了家门。林致桓应他所求没有陪着出去,一人在家心事重重地等到日落了才把人给盼了回来。这人回来时看着高高兴兴的,还给等他回家的人带了件小礼物。
“我曾见你的剑上佩过剑穗,好几回还都不带重样的,猜想着你对这东西应该是有几分上心,所以我回来路上遇到了看着合眼的,虽然不如你的那些金贵,但做工别出心裁,就顺手买下给你带回来了,你看看是否能合你的心意?”
看到祁宁满脸的笑意,林致桓的心情也松快了不少,当即将东西收下了说:“你挑的,自然是我会喜欢的。”
等当场把剑穗佩在了自己的剑上後,林致桓转眼就握住了送礼之人的手,几乎是满目含情地说:“怎麽出去了这麽久,要是天再暗一些,我怕是要忍不住去找你了。”
“又不是三岁小儿,还能自己走丢了不成?”祁宁笑言。
“我知道,可我就是担心。”林致桓说。
盯着他的这张脸欣赏了好一会儿後,祁宁突然笑得有些狡黠道:“那你是更担心今天的我,还是昨天的我?”
林致桓不言,只收紧了握着他的双手。
“我昨晚会说那些话,是因为我觉得宗洵那样的人就该落得堕入鬼蜮的下场。”祁宁就这麽任由他紧握着自己的双手,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
“那你想怎麽做?”林致桓紧盯着他问,声音有些发紧。
“我想这麽做,但我不能。若他死了我还能活着,即便不为别人只为我自己,我也断不该这麽做,你说呢?”
至此,林致桓卸了手劲,把他的手合握在了自己的双手之间,轻轻地揉着,并说:“你是这样想的,我便能安心了。”
“好了,我们都站着说了那麽多让人不快的事,就别再继续待在这了。你还记得上回我们没下完的那盘棋吗?不如趁着这时候想起了,我们就把棋局给了了吧。正好还能让你把心都放在下棋上,就不要再去想那些没有发生却令你不安的事了。”
林致桓听劝,脸上总算有了点笑容,和他携手走到桌边坐下,再还原好了棋局,同他面对面下了起来。
两人下得专注,最终以一人赢半子为结局。
“好险,中途好几次都以为我要输了。”祁宁看着桌上布满了黑白棋子的棋盘说。
棋局一结束,林致桓就把心思全从棋盘上抽走了,也不再看这局败棋,只一心看着对面的人说:“我输了,甘拜下风。”
这棋两人下得虽然都算用心,但也仅是将其当作了一回消遣,对弈期间没有半□□味。祁宁捏起他最後落下的那枚黑子,高高地摆在自己眼前,目光越过它看向一直看着自己的人说:“在这之前我私底下一个人钻研过上回留下的棋局,推演了几次,就想着怎麽能赢过你。所以这回我赢你半子并不是我比你强,而是你我为这事所做的准备不同。如果没了那些准备,我就要输给你了。”
林致桓从他的两指间取走了棋子,看着它躺在自己的掌心,黑得分明,像面前之人的眼睛。他擡眼看向那带笑的双眼说:“我想我们之间,是不会有真正的胜负的。”
与他对视了有一会儿後,祁宁收起了笑容说:“我今日去拜访了万前辈,向他提了一个请求,他答应了。”
“我本已打算不去问你了,为何你现在却要主动告诉我?”林致桓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