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你是裴家人,琅廷的那个裴家?”
听完裴励说的那些,陆倚白便脱口问出了这句话。她无心深究他这麽问的理由,只直白地回了句:“是,你还知道什麽?”
“我知道的不多”陆倚白答,“是我家中长辈和我说过的,当年齐国国君听信奸臣谗言,判裴家满门流放,实为千古冤案。虽然多年後此案得以平反,但终归是一大憾事。”
“平反?那只不过是有的人迫于形势,为求茍活才不得不主动认罪,而定罪的人也同样出于某些顾虑接受了那些认罪的供词,还不忘给自己留个‘一时听信小人奸馋之言,实能明辨是非,自省其过’的明君之名,的一个笑话。”
在替裴家翻案的这件事当中,裴励一定做了很多,可能不只有她一个人有所动作。从裴家蒙冤被迫流放到许多年後沉冤昭雪,她是唯一还活着的亲历者,也是在场几人中唯一见识了这件事当中各方人情冷暖的人,没有人对她那些嘲讽的言语有所异议,都只静静地听她说话。
陆倚白心有唏嘘,不仅是因裴家的事,还因她之後所遇到的那些。他想自己于此事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写信找来了帮手。他没再问裴励什麽,而去问祁宁是否能按原定计划行事。
祁宁看向裴励说:“依我看,你身上的那个人应当不想再继续留在这世上了。”
裴励擡眼看了看他,语气淡然道:“我想也是。”
“但我不是她,我不知道她真正的想法,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有什麽舍不下的人或事。这事还按我原来说的做,我会尽力,我身边的两位想必也会。”
随着祁宁说完这些,林致桓和陆倚白都向裴励点了下头。接着,每个人按约定各司其职,想解去一个亡魂身上的束缚,也成全活着的人的心愿。
在用离魂术前,祁宁随几人合力在义庄周围设下阵法,意在将此地与外界相隔,构起一道“鬼门关”。没有人能准确预料之後会发生什麽,他们只能借用阵法在难以抽身时尽可能阻去外来的意外,在这种阴气极重的地方送受困于阳世的人魂入阴间,稍有不慎就会引来周遭的孤魂野鬼,甚至是恶鬼,那就大事不好了。
阵法设成後,林致桓与陆倚白并排坐着诵咒,同时为另两人护法。祁宁盘腿坐于两人身前,与裴励相对,专注于离魂引路。裴励则只需凝神护持自身魂魄,配合祁宁行事。
诵咒的声音响起,义庄却显得更加死寂。沉重的棺材无声地躺在地上,不打开看看便不知里面装着的是轻如鸿毛的一生还是重若千钧的灵魂。
祁宁是最後一个闭上眼的,他看了看那些几乎要与夜色相融的木棺,又回头看了眼已经在专心念咒的林致桓,笑了笑转回头便开始施术。
这一次魂魄离体时,祁宁与以往一样感觉到自己正身处一片虚无之中,往身後看去有两道似远若近的鲜活明亮的魂魄,那是独属于生者的,像是给他照路的明灯。虚空中漂浮着浓郁漆黑的阴影,无依无靠,流动着,时而分离时而融合。还有细雪般的光点,同样轻飘飘地浮散着,有的会碰上那些阴影,然後被吞噬殆尽。
无论是阴影还是光点,祁宁都避开了,他知道这些是什麽。义庄里停放过不少生前孤苦伶仃,死後随地一倒,因运气好而被收送进来的人,更不乏客死异乡之辈。其中有人庸碌终生,也有人曾志高意满,但最後都进了这里。那些东西是死後来过这的人留下的,有善意的遗愿,也有恶毒的诅咒。碰到哪一种都不会让祁宁这个还活着的人好受,或是被恶念缠身,或是被迫承接太过沉重的遗憾和情思。
他来到裴励的魂魄面前,看着两个交叠着的魂魄,一遍一遍地呼唤起谢弦彰的名字。他的嘴虽一张一合着,可声音却听着像从四面八方而来。他唤了有十多次,谢弦彰终于有了回应。她与裴励是一样的坐姿,端端正正的,看向呼唤自己的人,问他:“你是谁?”
“我是来带你去投胎转世的。”祁宁答。
“难不成,你是阴间来的鬼使?”她又问。
“我不是鬼使,我还是个活人。我只来送你,不和你一起上路。”
见他眼角弯起,谢弦彰也露出了笑容,对他说:“可我被困在这了,走不了。”
“我知道,我会帮你。看你头顶的那个黑窟窿,再过段时间它就会开得更大,那是去地府的入口。你现在可以先试着站起来吗?”
她听了祁宁的话,看了下头上那漆黑的一团,感觉离她很远,又好像触手可及,然後按他说的尝试着起身,虽然失败了,但看起来竟有些惊喜地说:“我还是动不了,但感觉困住我的那种力量好像弱了不少。”
“那就好”祁宁说,“就再等等吧,等那窟窿开到最大了,你应该就能动了。”
两人没有等太久,那个入口变大到足以容纳数人同时通过时,谢弦彰又试了一次,可依旧没能站起身来。她对此不解,明明她清晰地感觉到拉扯住她的那种力量已经消失了。
祁宁听了她的说法後没有慌张,他去附近问了一圈,找来了两个人,两个没急着去投胎,想在头七到来前再等等看有没有亲人会来带走棺材的人。
他请两人来做的事很简单,只要拉谢弦彰一把就好。三个看着那麽轻飘虚渺的魂魄,使起劲的样子倒和活人无异。谢弦彰果真被拉着站了起来,她不需要做什麽,只想着要走了,她的魂魄就慢慢飘了起来。
两人连同那两位帮手正为这事感到高兴,四周却乍起一阵似风一般的外力,每个人的魂魄都像要被吹散了。这阵怪异的“风”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人因此出事,可还没庆幸多久,那些随处飘荡着的阴影和光点都像有了目标,全都往祁宁这靠了过来。
这些东西几乎是如洪水一样涌过来的,祁宁躲不掉,很快他大半个人就被裹住了,被包裹的部分好似被吃掉了。一下子接触到过多的遗念,好的坏的,都令他顿时失了神。他被这些东西推着往上,看样子是要把他送进轮回。
谢弦彰看着这一幕焦急不已,学着祁宁之前的做法呼喊了起来,可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只能喊着“快醒醒”之类的话。
活人的世界里,林致桓感知到自己与祁宁因双生符而産生的联系在逐渐衰弱时,心脏瞬间像被勒紧了。他立刻拜托师兄先一个人撑着继续念咒,他要把所有心力用在祁宁那。可他能做的事也只有在符咒中灌注更多的灵力,好在此举是有成效的,在双生符获得充沛的灵力时,祁宁魂魄的四肢都被几股丝线状的力量紧紧缠绕住了。
两股力量你推我拉,愣是让祁宁定在半空,上不去也下不来了。两方相抗了好一阵後,还在试图唤醒祁宁的谢弦彰忽然见他身上爆出莹白的亮光,将他周身的阴影和光点都驱散了,让他露出了原本的样子。
见他回神了,谢弦彰欣喜地问他:“你是黎族人?”
“我不是。”祁宁想也没想地答道。
“这样啊,我看你刚才身上出现的,我还以为……算了,这不重要了。你手脚上缠着的那些线是因为有人在牵挂你吗?”
祁宁看了看手脚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许多丝线,笑笑说:“是,有人很牵挂我,舍不得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