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留了一盏油灯,有床幔挡着,行卷眼前几乎是一片黑的,闭上眼,她仍能感觉到床边坐着自己最亲近的人。施净秋坐了好一会儿,以为人已经睡着了,正想着要不要起身,就听到她忽然轻声开了口:“娘,我想问一问你,如果你没有生下我,你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劳累。”
好半晌没得到回答,行卷睁开了眼,她看不清眼前的人,只能从那人说话时的语气中猜测,她的目光或许如她的声音一般,有着绵延无尽的温柔。
“生下你是我自己选的,开成衣铺也是我自己选的,我之所以活得疲累,有因我自己的选择,亦有不由己的身世之故。就算没有你,我依旧很难过得轻松自在,也还是会选择经商这条路,为我自己。”
无声良久後,行卷又问:“院试後你离开的那天,我起得很早,你还记得那天的事吗?”
“记得啊,我忙了一夜,听到外头有声音,便想出门看看,结果只看到了你急忙忙出门的身影,我还想叫住你来着。”
“那怎麽没叫我?当时,你想和我说什麽?”
“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要去哪,想和你说一声,在外注意些,若是没别的事了,尽早回来。”
“我去赴几位朋友的约了,我在外有好好的,那天,我很快就回来了……”
与那一晚的感受类似,行卷并无强烈的不适,只是觉得这段时间陪着自己的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了,她也终于昏昏地睡着了。
天大亮後,行卷睁开眼,发现床边的人还在,正闭目休养。她心里有压抑不住的东西,艰难地张口,唤了一声娘。那人随之张目,伸出手覆在她的额头,回她:“醒了?”
行卷握住她的手,将其缓缓从额间带下。手从人脸上移开时,施净秋看到她的眼眶竟是红了。
她说:“道长,多谢。”
一愣後,施净秋问:“你是怎麽认出来的?”
“道长手上虽也生了茧,可我娘手上的,比您的还要再厚不少。”
听後,施净秋轻轻笑开了,说:“那这事,我便算做成了。”
在房门外坐了一整晚的祁宁和殷殊连,互相倚着睡过去了,醒来後呆呆地继续坐着,一直等到施净秋开门,见到人的那一刻,就知道他们可以功成身退了。
回小娄山的路上,祁宁问施净秋:“姨娘是怎麽知道要如何回答行卷的?就是你和她说的,是自己的选择那些话,你这都猜到还提前问过她的娘亲了?”
“当然不是,话都是我临时编的。”
“那万一这也是她的愿望之一,你这样回她就不担心会出事吗?”
“不太可能。”
“为何?”祁宁又问。
“行卷能用祭魂术召来她娘的魂魄上身,说明两人应是有类似的,想做而未做成的事。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想知道,她娘却不大可能在没有被问的前提下就想过。”
“她们想再见对方一面,把那天没来得及说的话说出口,只有这件事可以确定是两人都想要做的,对吗?”殷殊连问。
“对,除了这件事,我也想不到有什麽别的可能了。後来的举动终归还是有些赌一赌的意思,还好没什麽意外就成了。”
“啊?我还以为姨娘你是稳操胜券了,原来你也不是十分确定啊。”
“有合理和足够多的把握就行了,难不成你遇上问题了都要先确保自己绝对能成再去做吗?那我看你还是一件事都别做了。”
“也是,我可没办法保证有什麽事情是一点变数都没有的,该尝试的时候还是得放手一试。对了,我想起行卷她娘给她摘姓的事……”
“怎麽,你不想姓祁了?”
祁宁笑嘻嘻地说:“那倒没有,就是由此想到了另一种情况。姨娘你说,若是两人生下孩子後在其面前放上百家姓,让孩子自行抓阄,抓到什麽就姓什麽,这样好不好?”
“什麽好不好的,你想这个做什麽?”
“也没什麽,就是觉得这样一来,将来人长大了对自己的姓氏有什麽不满,其长辈就能当着面问心无愧地说,这都是你自己选的!”一说完,祁宁就顾自乐了起来。
施净秋懒得理会这小子傻乐的模样,加快了脚步。只有殷殊连在一边肯定了他的想法,觉得如果世人都这样做好像也不错,却听到祁宁说:“想什麽呢,我就随口一说,这世上认为自己的姓氏宝贝得不得了的人可不少,让那些人这麽做,可是要了人家的命根子咯。”
看到施净秋的身影没几下就走远了,殷殊连被祁宁拉着追了上去,也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後。
那本记载着祭魂术的书,行卷犹豫了许久,最後还是决定留下,封存了起来。
“婆婆,院试我考上了,我想先停几年,将家里的生意打理好後再继续考。又或者,以後我可能就没有再考的心思了。”这个决定,是行卷仔细考虑过了才下的。
“你和你娘一样,都是有自己想法的,我一把老骨头了,你想做什麽,不必顾虑我。”
“可我见您身子还是硬朗得很,我想您能长命百岁,我只有您一个亲人了。”
“……那好,婆婆要活成个老寿星,一直陪着你。”
两人笑了笑,便相依着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