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来,殷殊连提着竹篮,同祁宁走遍了整个集市。回到客栈时,竹篮已经塞满了,里头多是些果脯丶瓜子一类适合打发时间的零嘴,还有一部分则是胭脂水粉以及一支素银簪子。同时,祁宁自己还抱着一卷字幅,上头写着“财源广进”四个大字。
殷殊连原以为胭脂水粉和簪子都是买给施净秋的,可祁宁却说只有簪子是给她的,她只用得上这个,其馀的那些都是留给他自己的,是给人换假脸时用的。想想施净秋平日里确无涂脂抹粉的习惯,殷殊连便接受了这个解释。至于那字幅,他只从祁宁口中再次得到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一回答。
到了秋集的第二日,他们二人找到昨日特地记下的地点,那是集市的尽头处,来往的人少了很多,也就意味着能有空位供他们摆摊。将一块大麻布往空地上一铺,摆上要售卖的物品,再放上两个软垫,这个地摊就算成了。殷殊连看着祁宁把几张安神符与其他要卖的东西放在一起,写着“财源广进”的横字幅则被摆在了软垫和商品之间,他总算是知道了这两样的东西的用处。
“做生意嘛,还是需要点吉利的东西摆着看的。”看了看他与殷殊连忙活的成果,祁宁满意地坐上软垫,拿出前一天买好的零嘴,准备开张迎客。
一同坐下後,殷殊连就随祁宁一起嗑着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等着往来的人光顾。事实如殷殊连所料,祁宁做的化金兽和九相轻易地就引起了客人的注意,只问答了几句,价格都没怎麽谈,这俩就被人一前一後很快地买走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客人不算很多,两人也不费力吆喝揽客,所以大多时候是清闲的,嘴上不是在吃东西,就是在闲聊。
“我看有师傅在,家里并不缺钱,你怎麽会想着要靠摆地摊挣钱?”殷殊连问。
“你也说了,是因为有我姨娘在才不缺钱。将来有一天,我离开她独自去外面闯荡了,总得有个一技之长养活自己吧。像是替人做事,打杂跑堂这类的,我不喜欢。可经商做个富户,我又没那个本事,所以就想到了这个。我所求不多,够养活自己就行。”
“为什麽不喜欢替人做事?”
“简单啊,因为我不乐意听除了我姨娘以外的人使唤我。而且做这些,时间往往由不得自己,我可不想每天同样的时间做同样的事,还得看人脸色,那太无趣了。做摊贩还挺好的,走到哪卖到哪,有什麽卖什麽。”
“但不同的地方会不会情况不同,例如有地方规定不许人占道行商之类的,这样岂不是就麻烦了?”
“你说的这种情况倒也是有可能的,那就到时候偶尔挑个顺眼的雇主,给人送次货,或是做个打手什麽的,能混上口饭吃就行。”
“这样听着,还不错。”殷殊连一笑说。
“是吧。再不济,哪天在外头真要混不下去了,我就回来找姨娘,求她收留我,做个只会依赖家中长辈的废物,不出去见人就是了,别人也不能冲进家里指着我嘲笑。”
这般没出息的话,也就祁宁能说得如此坦然。殷殊连听了也不笑话他,而是同他说:“那到时候,你也可以来找我,你需要什麽都可以和我说。”
“哦?也对,你能有现在的境遇,我可是有不少功劳的。这话我可记下了,将来你若是反悔了,我就照你的样子捏个小人,天天指着骂。”祁宁说这话时,还不忘作出恶狠狠的表情来威吓人。
这当然吓不到殷殊连,却只会让他笑着说:“我不会食言的。”
过了午时,其馀的都卖出去了小半,唯有安神符,到了此刻才真正迎来了一位买家。早前也有好些人来问过,但在得知了此符只有安神助眠之效以及其价格後,便都作罢了。
“两位小兄弟,你们这符确定能安神吗?就算是不知道原因,数年无法安稳入睡的情况,也能帮人解决了吗?”问话的是一对看起来上了年纪的夫妇,身形都有些伛偻。
“大多数时候都是能起作用的,但我不敢把话说绝对了,所以我想先问问两位,你们想把这符用在什麽人身上,此人是否有过什麽不寻常的经历?”祁宁说。
经一番说明,祁宁他们方知这二位是老来得子,孩子现年六岁,出生後就比别家孩子更容易哭闹,被悉心照看到如今,虽不曾染上过什麽疾病,但总是难以入眠,又偶有夜半惊厥之象,看过不少大夫,却都查不出有何病症。家中并不富足,夫妇俩的生计只够一家子糊口,早年存的一点积蓄因为这事,已然见了底,无法去寻更好的大夫来。
此来赶秋集,还是因为两人听邻里说的,在这里或许能遇上有人卖一些偏方,可以一试。对于这件事,祁宁的猜测是,那孩子许是有些先天不足,但又不足以致命,可这日日睡不好的,也够折腾人,令人短命的了。
他没有替人看病的本事,只敢说出自己的推测,并建议两人在家中有馀裕的情况下还是要再带着孩子去看更厉害的大夫,以及这符尽可买去用,虽治不了根,但解这眼下麻烦的表征还是管用的,且不会对人有任何别的不好的影响。
听了他这些话,这对夫妇欣喜万分,问了价格後,二话不说就买了一张。待人走後,殷殊连问起了一件事:“符咒的价格是谁定的?为何是五十文,别人也都是按这个价格卖的吗?”
“那自然是姨娘定的,别处可买不到这麽便宜的,据我所知,仅这安神符,市面上都是按十数两的价格卖的,还轻易买不着。”
“师傅这麽做,是想帮那些没什麽钱的人?”
“是有这麽个意思。”
“那这五十文有什麽具体的说法吗?”
“姨娘当时对我说的是,这世上为各种原因所困,以至于必须靠外物来助眠的人并不算多。五十文对于多数人来讲,够吃上几顿饭,不算是无足轻重的价钱,但也未至完全负担不起的程度。这样一来,那些真正有需要的人就会愿意出这个钱来买,毕竟用这些钱买的药可都没有安神符那麽好的效果。而并不是很需要的人,听到这个数大多便会退却。”
“这样就能尽可能地把符咒卖给真正有所需的人,是吗?”
“是了。”祁宁笑答。
殷殊连也跟着一笑後,又问:“那麽,那些有需要可却实在付不起这个钱的人,师傅又要如何相待?直接送吗?”
“不会。姨娘说她从未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帮到所有人,她出力做了符咒,这点钱都是她应得的。而且,你说的那类人,比起睡个好觉,想来能先保证吃得上饭才是于他们而言更要紧的事。与其送这个,不如送些粮食。”
“可这符咒价值不菲,送与他们,他们再拿去卖了,不也就能解了他们的困境吗?”
哪知,祁宁听了他这话,竟大笑起来:“从你上回说想蒙面出门的那件事起我就发现了,你这人虽然聪慧,但有时也会问出些笨问题,我们俩在这点上倒是有些相似。”
“这话你也对师傅问过?”
“是啊,和你一样,问得可顺嘴了。这事稍加细想就明白了,你把东西送给人家,要如何保证他们能顺利卖出合适的价钱?在遇上合适的买家前,期间会出现什麽情况可说不准,有可能被人诓骗了去,也有可能被歹人抢去。就算运气好些,事成了,可绕了这麽大一圈,有必要吗?干脆直接把吃的送给人家不就得了?但这就是另外的事了。简单来讲,姨娘不会不求回报地帮所有人,能不能帮到人,帮到什麽人,得看缘分,她可没想着要面面俱到。”
这样的解释,殷殊连一想便觉得很符合施净秋的行事作风,只见他笑开了,说:“我确实是问了个笨问题。这般看来,我受了师傅和你如此多的恩惠,是我运气极好的缘故。”
“对咯,是你运气好,也是我们有缘。有句话叫什麽来着,千里姻缘一线牵?不对不对不对,这话不是说的我们这种情况。想不起合适的话了,算了,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你明白就行。”
听他自顾自地说着这些,殷殊连没有中途打断他,只在他说完後笑着回了句:“我明白的。”
两人说完话没多久,就又遇上了一位来问安神符的人。这人看衣着打扮,应是谁家的小姐,年纪似与祁宁他们差不多,一来就指着摊子上的符咒说要买。不等祁宁报价,她就让身边的侍女拿出了一串铜钱,想要直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等等,我什麽时候说过只要这点钱了?”祁宁眼疾手快,拦下了侍女给钱的动作,殷殊连则将符咒都先收了起来。
“我来时撞上两个人,说是从这买了符咒,你们只收了五十文,我按这个价钱付你,有什麽问题?”
“问题可大了,我把东西卖给你,得收你十五两。”
“什麽!光天化日的,你抢钱啊!”
“我报了价,买不买由你,怎麽能算抢钱?”
这姑娘瞪大了眼,十分不满的样子,对祁宁说:“凭什麽?凭什麽那两人就只要五十文,而我要十五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