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
南安侯独女未满十五,在秋菊宴上以一首赏菊,一曲洞箫,名扬全京,宴上衆人,无不为之才貌所动容,求亲之人络绎不绝,踏破门槛,独宠爱女的南安侯却不舍爱女早嫁,迟迟不肯松口,京中之人猜测,最终,这朵奇葩会落入何人之手。
彼时南安府内,小小伊人却独坐廊下叹气。
府外没人知道,才情双绝,颜色无双的南安侯独女覃伊人有个怪脾气,不喜身边有下人伺候,闺房只许扫洗丫头日常打扫,却不像别的千金小姐,身边置办几个贴身丫头。
府里人知道姑娘脾气,就是路过的下人,都只是浅浅打个招呼便走。任由自家姑娘依栏伤春悲秋。
远处又传来脚步声,伊人以为又是哪个路过的丫头小厮,没有回身的打算,却听,脚步声落在她身後,“是谁惹得我们小殊华怨声叹气的。”
伊人回身,满脸惊喜,“芳姐姐,你总算来了。”
来人也是个闺中小姐,看着比伊人大不了几岁,一身素净襦裙,梳着垂鬟分肖髻,神情淡雅,不像伊人见人就甜甜地笑,说着打趣人的话,脸上却没什麽喜色。
伊人却像见了亲人一般,丝毫没有被对方的冷漠伤到,反而习惯了似的,“芳姐姐,别总打趣我,那诨号是外头人诨起,做不得数。”自秋菊宴後,殊华的名号便传出来了。
“如何躲这来了,你让人写了帖子约我来,我来了却不见人,若不是路上问了人,还不知你在这。”
伊人神秘兮兮的笑了,“我表哥随姑妈来府上住了。”
何咏芳一听便知对方是奔着伊人的婚事来了,却不懂这丫头打什麽鬼主意,自己的婚事一点也不害臊。
轩辕朝男女大防并不严重,伊人若想见人尽可大大方方地看,这样偷偷摸摸一看就是打着坏主意,“你若想瞧,便去,躲在这作甚。”
伊人摇摇头,叹气道,“我这表哥最爱招猫惹狗的,整日里就喜欢胡闹,这会儿他约了几个好友在院里赏玩儿,要斗彩儿,一人拿一件玩意儿,评出最优的为魁,魁者可收纳馀者的玩意儿。”
“这倒有趣,你若想玩便去,你在家中受宠,我不信你没几个稀世珍玩,你若去,不定能夺魁。”这玩法新奇,若想夺魁,便要拿出最好的东西,可拿出最好的东西若还不能夺魁,便只能输掉珍宝,可惜何咏芳家底薄,不然她也想去掺和掺和。
伊人又是摇摇头,“谁稀罕那玩物,我这表哥不成器,所识好友却是京中才俊,我想偷偷瞧着去,若有好的便可收纳闺中。”
何咏芳说不出饥渴恨嫁之词,只能无言以对,明明万千宠爱于一身,提亲之人踏破门槛,全京中,有谁不想娶南安侯独女,何以如她这等家世寒没之女一样汲汲营营谋划终身。
二人躲在假山後,只见院中石桌上围着五六个少年,桌上摆满物件,何咏芳瞧去,见其中有幻彩珊瑚石,釉白美人扑蝶骨瓷瓶,鸳鸯剑,甚至有蛐蛐龛,其中独一块芙蓉玦最是夺目,芙蓉玉难得,此玦雕刻精美,栩栩如生,质地细腻,触手温凉,光照下隐隐如汩汩泉水般流淌变幻。
果然,最後夺魁的是那块芙蓉玦,衆少年都输得心服口服。
“那个怎麽样。”何咏芳没细看人,不知道伊人说的是谁,“那个,穿靛青蝠绣袍衫的。”那人正是芙蓉玦的主人,从捧玦的手往上看,是个略为清瘦,星眸肤白的少年,模样较之他人更为清俊些,她们听其他人唤他蓝兄,看样子,是越国公家的公子,何咏芳没想到,越国公武将出生,所生公子竟是这样一个文弱书生样,她想着,模样虽瘦弱些,但公府家的公子配侯府家的千金,极为般配。
“不错,正配你。”
伊人点点头,“还行罢,看我吓他们一下。”伊人捡起一颗石子,往那边扔去,果然惊了衆人,越国公公子更是大喝一声,“何人!”衆人往这边来,一下子抓住了来不及躲避的何咏芳。
何咏芳跟越国公公子迎面撞上,同时愣了下,衆人没想到假山後是个姑娘,伊人从何咏芳探出头来,笑嘻嘻朝衆人打了招呼。
“表哥。”越国公公子越过何咏芳看向她身後,竟直直愣了,任何人第一次见伊人都是这个反应,其他公子更是面红耳赤,围着伊人说话,只有越国公公子一直看着伊人没说话,同样沉默的还有偷偷打量他二人的何咏芳,此刻,她想,原来杂书中才子佳人一见钟情并非妄言,作为旁观者,她仿佛是书中的红娘,月老的红线,只是有情人间的一个媒介。
那天之後,何咏芳因家中事忙,许久没去过南安侯府,直到三个月後,她才再一次来到南安侯府,只是没想到她进府见的第一人是越国公公子蓝正麒,他们在院中相遇,何咏芳本想着伊人不耐在房里,她在庭院中找人不定还能快些,却没想到先见到来找表少爷的蓝正麒。
蓝正麒明显还记得她,干巴巴跟她打了招呼,她也缓缓回了个礼,因迎面撞上,也不好立刻走人,二人便说了几句话,何咏芳明显听出蓝正麒一直在暗暗打听伊人,还未说两句越国公府就来人找,好像家中有急事,蓝正麒更是急了,表少爷马上要回家了,他虽识得伊人的几个哥哥,但因年纪相差较大,人家又是各有要职,与他这种白身不同,一向搭不上话,错过这次,不知几时才有机会再来。
何咏芳看出来,便善解人意道,“我一会要进园子,你若有什麽要交代的,可以同我说。”,二人都是聪明人,蓝正麒明白何咏芳已知他心意,少年矜持,明明面红耳赤,却强装镇定,从怀中掏出那块芙蓉玦,“有劳姑娘。”
匆匆离去,何咏芳摩挲着手中玉玦,心想,果然如想象中触手温凉。
只是何咏芳没想到,家中也有急事找她,又因找不到伊人,传递私物这事不能假手于人,她只好留下口信,便回家去。
这一耽搁,又是十数天,等何咏芳再送帖来,南安侯府竟闭门谢客,如此三次,她甚至忍不住想,可是她哪里得罪伊人,心中叹气,当初虽抱着攀附的心思识得伊人,可心中情谊却不假,伊人不是小性之人,好好哄哄才是,再次送帖,南安侯家七少奶奶才接见了她,南安侯府八位少爷,独伊人一个姑娘,七少奶奶与伊人最是亲厚,时常与她们一起玩耍,见到七少奶奶时,却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芳妹妹,恕我们失礼,三番两次拒之门外,实在是我这妹子,哎,都怪家中兄弟纵容,使其不知天高地厚,才有今日局面。”
何咏芳没想到伊人竟然与人私奔了,七少奶奶说着不禁落泪,“老爷本想瞒下来,等找回小妹,自家人关上门,怎麽处理都行,可实在瞒不住了,前儿越国公府请来官媒来,家中下人漏了口风,只怕这回,满京城都要传开了,若找回来就罢了,就是剃了头发做姑子去,咱家姑娘也不能任人糟蹋,可若找不回来,也不知我这身娇肉贵的妹子在外头熬的苦不苦,你说说,咱家有什麽对不起她的,她……”
何咏芳再三劝慰,浑浑噩噩便离开侯府,听说伊人还是跟一个江湖混混私奔的,她实在不懂,三月多前,她属意的还是越国公府家的公子,不过数月,一个江湖之人竟能鈎得她不惜离家千里,无媒茍合。
那块没送出去的芙蓉玦躺在她怀里,明明是月老手中的红线,却黯然失色,无从所置。
半年後,就在何咏芳暗自谋划自己亲事之时,越国公府竟来下聘了,整个长广伯府都陷在巨大的狂喜中,独何咏芳心中疑惑不解。
半年来,除了南安侯府千金与人私奔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更为茶馀饭後谈资的是越国公府家公子传出话来,非南安侯府千金不娶,其情真意切感人肺腑,据说越国公公子日日消沉,等候佳人归来,只是没想到,不过半年,竟给一个落末寒门下聘。
何家早在两年前,家父病重,庶兄无能下,家里家外都把持在她一个姑娘手上,家中人都知道她一直在谋划亲事,期盼结缔一个好人家,能重振长广伯府门楣,他们都以为,越国公府这门亲事是她谋划来的,南安侯千金是她的帕交,越国公公子钟情南安侯千金,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她趁虚而入谋算来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谋划的许多事,只有这一件,她从未奢望过。
何咏芳还是想方设法去见蓝正麒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