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可不是个好习惯,邹黎最厌恶有人当面作假:“你难道不是一早被富贵买主签了契书领回家教养,被人里里外外教了许多讨好的奇技淫巧,全等着到我府里一展身手——我说的这些,是也不是?”
和天女对上视线,看着对方散淡的神情,桓昭干了没一会儿的眼圈又湿润起来:“我……我不是……”
他才不是什麽杂七杂八的鱼虾,看着天女玩味的神情,瘪了瘪嘴,桓昭的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我丶我不……”
做什麽这样轻薄人,桓昭一时後悔自己不听道长劝告,他可是奕王府的小公子,母王是当今圣上最看重的胞妹,长姐是全京城郎君们做梦都想嫁的清隽良人。
换做旁人,哪个不是在见他的第一面就恭维上来。
可是,许是受了奸人蒙蔽,天女却轻佻佻地把他当个来路不正的小玩意。
“我什麽?”
随手翻开几页,天女抛赏钱似的抛给他一册戏折:“行了,装样子也得有个分寸。”
嘴上贞洁烈男,人倒是死死黏在她身上不肯动弹。暗中嗤笑一声,松开手,邹黎隔空点了点戏文:“识字吗?念与我听听。”
微风吹来亭外花木的香气,下意识乖乖低头,桓昭垂下眼去看折子里的唱词。
人长得倒是很漂亮,桓昭一列列看过戏折的时候,邹黎在他脸上转过数圈。为了求她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宣平侯倒是很舍得本钱。
只是不知宣平侯是从哪里打探来她的喜好,邹黎被人搔中痒处却又心生不满。
为了监察百官,除了御史台,本朝另设悬影司直属皇权管辖。只听命于皇帝一人,不忌手段,只要定安帝发话,悬影司甚至能把官员在家时的闲话也一一记录下来递呈御前。
自从邹黎做了悬影司的督领成了定安帝面前的红人,瞧着她手里捏下的千百桩把柄,其她为官者更是既恨又羡。
一壁声称悬影司媚上弄权,实则为鹰犬走狗,一壁暗戳戳地讨好逢迎,只盼着有法子让她们多揣测一番帝心好恶。
定安帝春秋已高,太女人选却是悬而未决。
多少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因为押错了赌注满盘皆输,时下的聪明人早都看得清楚,若是想要保住一大家子的功名禄位,比起塌下心来做做实事,站对阵营才是第一要紧的大事。
说穿了都是利益交换,邹黎并不排斥旁人的逢迎。但逢迎得太准太合她心意,邹督领却又怀疑府内被人安了应声的眼线——
笑话,机关算计爬到高位,难不成她还是为了做个谏臣直臣,满心满肺想着鞠躬尽瘁死而後已丶一生都为了死後配享太庙的哀荣而尽心竭力?
定安帝身边不是没有过这种臣子,邹黎冷笑,数十年前左相谢千川呕心沥血堪称天下为官者表率,可左相府最後的下场是什麽?
皇帝随便扣了罪名就害了全府百十口性命,而满朝文武明知冤屈却无一人吭声。
她们平素的强直风骨哪里去了?
若不是府中老仆狠下心送自己的孩子替死,只怕左相府就此全盘覆灭,而定安帝仍旧高枕无忧,日日端出一副忧国忧民的虚僞面目,继续操纵朝堂,做她垂拱平章的天子。
——斗升小民尚且知道杀人偿命,一报还一报。
邹黎低低笑出声来,那她这个相府遗孤大难不死,改头换面重登朝堂做个乱臣贼子,想必也是姥天开眼,要她送与定安帝一场血淋淋的报应。
须得细细谋划。
“妻丶妻主。”
压根没看出天女眼底的恨意,桓昭也根本想不到对方已在几息之间想好了要如何清查府内衆人,别扭了半天,小公子终于是捧着戏折磕绊道:“我……我的心……好不舒服。”
这都是什麽和什麽,桓昭才念一句就滚起满脸的羞意,连篇的淫。词。浪。语,若是让长姐抓到他看这种不知羞的混账东西,他非得被按头赶到祠堂反思上十天半月,再罚上一个月的零钱以儆效尤。
他不要读了,啪地合上戏折,不敢去看邹黎似笑非笑的眼神,桓昭支起身子就要躲到没人的地方缩着。
收敛心神,天女却勾着桓昭的衣襟把他拽回身边:“念的不错——还没让你到亭外侍候,到处乱跑什麽?”
送到手里就是她的私産,邹黎心道,且让她先养几日,观察一番再做打算。
摸摸对方泛红的面皮,压根不把什麽奕王府的说辞当真,弯起嘴角,邹黎漫不经心地哄了哄桓昭。
“方才是我误会小公子了。既然昭昭和宣平侯无关,那你想不想长长久久地在我府上住着?”
若是听话就留着逗趣,邹黎目光温柔,若是过了几日按耐不住露出马脚,那便毒死再丢去乱葬岗了事。
京城世家起了又落,何况定安帝晚年圈禁了不少宗亲。就算邹黎当年逃命时年纪太小记不清京中动向,如今她权位在握,却绝不至于连听都没听说过奕王这号人物。
奕王?
心底嗤笑,邹黎扫一眼几句话就被哄好了的桓昭。说的信誓旦旦言之凿凿,邹黎把这等从未听过的王侯封号在舌尖过了过,想必和这人毫无来由的的亲近一样,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