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和景初依旧纠缠不清,他这个时候甚至不能够确定景初神智是否清醒。
他馀光看见喻灯远远想要越过梧桐树过来,在看到他目光之後又停下了脚步。
“恨你不学无术,但是所有人都宠着你。恨晏扶为什麽肯收你不肯收我,”景初在这个时候终于把自己的内心剖开,“恨我为什麽不是你。”
情绪上涌的时候,他还恨当年晏楚昀走了,为了救他师弟,把自己和全家人撂在了荒地里。
盛湙和喻灯一样,在面对景初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收着,因为那毕竟是景初,他们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
“都到这个地步了,”盛湙逼近他,压低声音说,“你还想怎麽样?”
“当年灯川竹林里,我知道你们在让着我,”景初说,“现在跟我打一场吧,就当是最後一场。之後恩怨皆了,我们不会再见了。”
盛湙眸光很沉地看着他,想要从他那张平静的脸上找出一点当年的痕迹,但是没有,景初身上已经看不见一点当年的影子了。
许久之後,他沉声说:“好。”
手里的木棍换成了开过刃见过血的剑,竹林换成了梅林。
晏无尘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认真,剑锋时不时从景初脖前擦过,他耳朵里满是剑风,嗡嗡地让他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却莫名听见晏扶的话。
“不想练就滚下来。”
“晏无尘,要不你跟我打?”
“第一式是什麽,胳膊擡高了,就说你呢。”
“我何德何能才能带你们几个,能不能学学你们师兄师姐。”
若是以往,在他们比试之後,殷之遥必定会端上来茶水,然後笑着捏捏景初的脸,夸他又进步了。
景初记得很清楚,从後山竹林走到山下需要三百零五步,他会在那里吃饭,然後在藏书室里看书。
他仍然记得晏扶说藏书室外人免进,但是你可以,但是他依旧固执地说“谢谢晏叔叔”。
太多陈年往事了,拎起来像个杂乱的毛线团。
等他倏忽从往事中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然站在鬼门前,盛湙的剑风呼啸而过,他知道自己应该去招架,但是这个时候忽然没力气了。
是那种全身力气都被抽光的无力。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剑尖将要捅入他的胸膛,盛湙瞳孔猛缩一下,在最後一秒偏了一下,偏离了心脏位置。
血扑哧一下涌出来,景初低头笑了一下,他攥紧了盛湙的剑,伤口插得更深了。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和盛湙已经到了鬼门深处,他往後退了一点,脱力倒了下去。
下面是汹涌的岩浆,上层是咆哮着的飘在半空中的冥兽,那些东西闻到血液和濒死魂魄的味道,争先恐後地涌入景初的身体。
彻骨钻心的疼痛之下,他突然笑了,他没听他俩说起过晏扶死前的景象,但是他猜测应该和现在差不多。
冥兽涌向胸膛,而他自己化作梧桐树的养料,成为关闭鬼门的最後一把锁。
他看见盛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他扑过来想要抓住自己的衣服,但是差了一点,衣料从他手心中间滑过,他心说幸好,要不然自己没力气去割了。
他还看见鬼门带着飞扬的尘土一点点关闭,他睁着迷蒙的眼睛往後看,笑道:“再也不见了。”
梧桐枝丫焕出润泽的绿,枝条藤蔓一般一点点缠绕上来,鬼门彻底关闭前一刹那,喻灯冒着风险冲进来,一手环着盛湙的腰。
两个人在狭小的缝隙间摔出去。
景初闭上眼睛,刹那间做了一个很短的白日梦。
他想起自己被抓那天,他咬死说自己就是晏楚昀,他们说渡生弟子炼尸,必定非同凡响。
他还想起晏扶走那天,他站在路口踌躇许久也没说出来的话。
他想喊他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