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现在鬼门之内,冥兽的咆哮几乎能镇穿人的耳膜,无数鬼影带着黑气从鬼门之中漫出来,那株梧桐树枝叶在不断颤抖,看上去随时可能倒下。
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鬼魂听着冥兽的嚎叫,本能地想往梅林中间冲锋。
外面战况猛然激烈,层层黑雾里,人们看不清那些东西的影子,只能顺应本能换弹,射击,特制子弹拉出的银光遍布在黑雾中间,像是一道道璀璨的流星。
若从上空俯瞰,整个望泗现在成了巨大的战场。
除开那些盘旋在天空的黑影,能依稀看到地面上不断战斗着的人影,人影都很渺小,但是却组成了足够坚硬的城墙。
鬼门释放出来的怨鬼完全无差别攻击,无论是景初还是他们,几个人手上都提着剑,当兵器交接的时候,喻灯突然感觉有点剑光有点晃眼。
他几乎就要以为这里是灯川的竹林了。
毕竟他们三个太久没有一起用剑了。
盛湙确实一只留着一只眼睛给他,就算他今天也没真的想干什麽。他提着剑一路往前,直奔景初而去,他知道景初今天就是为他而来。
盛湙则迎着阴风一点点往鬼门里面走,喻灯不敢回头看他。
他害怕他一回头,身体就自动冲过去把他拉回来。
于是他尽全力把自己的精神都集中在剑上,面对景初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手软,几乎剑剑直逼他的要害。
他知道景初的剑术没有经过晏扶系统地教,也知道他所有的漏洞。
他会急躁,会不安,会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只知道进攻不知道防守。
在他一剑刺空的时候,喻灯压着剑猛然逼近,他盯着他,声音很哑地问:“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景初剑向上挑,与此同时整个人退了一步,他站在不远处,歪头看着喻灯:“不是我想看到什麽,而是你不想看到什麽。”
喻灯挑起眉看他,反而笑了:“小师弟,你就这麽恨我吗?”
“恨你?我当年没能入渡生,还得感谢晏扶,感谢你。要不然今天去死的,可能就是我了。”景初说着,朝那边洞开的鬼门看了一眼。
盛湙一点点过去,但被几只怨鬼缠住了。
“你都不敢偏头去看呢,”景初又重新压上来,在喻灯耳畔说,“至亲之人将要死去,感受如何?”
喻灯眸子更加暗了,他一剑砍上景初肩膀,只要再偏一点,就能割到喉咙。他这一剑没有收力,刹那间见了骨头。
喻灯眸子里的寒意像刀一样,几乎能把景初捅个对穿:“那我问你,李声声死的时候,你感受又如何?”
他们一起过了许多岁月,实在太熟悉了。两个人都知道对方的软肋在哪,一句话又一句话捅得又深又狠,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畅快一点。
景初抹了一手血下来,他看都没看,而是又冲上去:“你他妈别提她!”
“你问心无愧吗?光风霁月吗?你就没有後悔过吗?”剑光晃了所有人的眼睛,往往是喻灯刚接下一招,下一招的剑风又至,而景初一边攻击一边吼。
喻灯身後不知道什麽时候窜过来一只怨鬼,就趴在他的後脑处,前又有景初的剑锋,他想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脖颈处被剑尖擦破了一层油皮。
他伸手抹了一下,而景初提着剑,就站在他面前,眼神里满是疯狂,剑尖就抵着喻灯的喉咙。
“我父母的事是跟你没关系,我也没有怨过你,”景初歇斯底里地吼,“我只问你,你为什麽不肯救她?”
喻灯看着他,许久之後,闭了闭眼睛。
果然还是这个问题,他和景初之间避无可避的问题,也是从那之後,景初就不肯认他了。
喻灯没动,景初也没动。
景初拿着剑的手微微在抖,眼睛里的阴狠却没有一丝松动,好像只要喻灯说话,不管是什麽答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他毕生所求,不过亲口听他说一个原因。
毋清突然从旁边撞过来,一把撞开景初。
景初拧着眉头,提着剑指着毋清:“我还没跟你算……”
话还没说完,毋清捏着拳头低着头,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你他妈不是想知道他为什麽不救吗?!我告诉你他为什麽不救!”
他不由分说地朝喻灯腰间摸去,喻灯躲闪不及,银铃被毋清一把扯了下来。毋清看都没看他,只是拎着银铃给景初看:“你他妈自己看!”
景初看到,他的银铃已经整个变黑了,上面隐约能看见活人炼尸的痕迹。
……活人炼尸?
“你以为万仁山上你怎麽活下来的?你以为只是把你从那个破地方背出来那麽简单吗?”毋清举着银铃冲他吼,“一命抵一命你懂吗?他当时差点死了你知道吗?他为什麽不救,因为从那之後他的银铃就锈了,他他妈的救不了!”
景初愣了一会儿,想伸手去摸一下,但是毋清顷刻把银铃收了回去。
周遭都是冥兽的嘶吼,他的记忆却莫名回到了当年万仁山那个夜凉如水的夜晚,他记得那天很冷,他趴在某人背上。
他那时候骂某人混蛋。
片刻後,他捂着脸笑起来,笑得撕心裂肺,几乎要断气:“你以为我会信吗?你当时为什麽不说?为什麽不说……”
喻灯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背後是已经枯萎了的梅花枝,他垂下眼睛看着弯着腰笑的景初,眸子里的情感说不清。
恨也有,不忍也有,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奈。
“那年灯川大雪,你背我走雪路下山,溪阳秋初,我带着你下万仁山一千两百级台阶,”他停顿一下,缓缓说,“景初,我们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