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细密的愧疚从心底爬上来,自从恢复记忆之後,这点愧疚总在深更半夜的时候漫上来。但是他自己知道,他永远不会跟他说抱歉。
盛湙轻声叫了下他:“实验室到了。”
喻灯从漫长的时光中睁开眼睛,正要解开安全带下车,盛湙突然按住了他的手。喻灯疑惑地看着他,但是盛湙一直没说话。
等到身後两人都下了车,盛湙才终于开口,只叫了他一声:“师兄。”他声音压得很低,话音又轻,但落在喻灯耳朵里,就好像突然砸到了他心上。
盛湙只叫了这麽一声,再没说话。好像只是单纯为了确认他在不在身边。
车里有点闷,喻灯轻轻眨了眨眼睛,看向他:“怎麽了?”
盛湙其实很少去回忆他十七岁之後的年月。但若是真的回想起来,走遍山川的那段日子还算是有趣,琅北纷纷扰扰永远下不完的雪,南疆茂密的不见天日的丛林,西域的黄沙和美女。
盛湙不是没有认识一些人,不是没有和他们一起喝过酒。但每次他半真不假地笑完,跟着朋友酒过三巡之後,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他就在那时候意识到,他不是想回灯川,也不是想回溪阳。他只想回晏楚昀身边。
于是在这个时候,他偏偏要再叫一下他,确定他就在这。
盛湙听见他的声音,终于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松开手:“走吧。”
仅仅在实验室外围,就能看见冲天的怨气。晚上八点,研究中心已经下班,周围是死一般的黑暗。宋皓月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她率先推开研究中心的屋门,径直走了进去。
走廊很安静,柳舒在走廊摸了半天的灯泡开关,就差整个人把墙面擦一遍了,愣是没摸到。他吸了吸鼻子:“可能是集成开关,到点自动开的那种。”
衆人就这麽摸黑进去,走到一半,灯泡突然开始闪,映出走廊旁边实验室的门。
走廊很窄,实验室的门不知道为何,此时都微微看着,能透过忽闪的灯光看见里面的的东西。生化从来不分家,他们不仅看见各种各样冒着泡泡的瓶瓶罐罐,柳舒一个转头,一眼看见屋里正瞅着他的头骨。
柳舒:“……”
他默默远离了走廊两端,直直地走在走廊中轴线上。
盛湙幽幽开口:“你们听见哭声了麽?”
柳舒赶紧吸了吸鼻子,把眼角的生理性眼泪一抹,慌忙澄清道:“不是我哭的。”
“谁说你了?”盛湙笑着说,他接着掰着柳舒的肩膀,强迫他扭回头,手伸上去摸了一把,他没抓到人,依旧开玩笑地道,“哎呦,真哭了啊?”
柳舒纳闷道:“怎麽可能,我没哭。”
他刚才被吓了一下,确实鼻音有点浓,眼角淌了点生理性眼泪。但他一组长也不是白干的,一个骷髅就能被吓哭,那还当个屁的行动部组长。
他给自己澄清的同时还不忘拉踩:“我又不是毋清和江晓航。要是他俩在这,说不定真是他俩哭了。”
宋皓月笑了,喻灯没笑,盛湙也没笑。
柳舒刹那间感觉到气氛凝重,他摒住了呼吸,突然听见了走廊里一点微弱的哭声。哭声距离他们不近也不远,他无论往哪个方向走,哭声跟他们的距离始终没变过。
就好像哭的人,一直跟他们保持着同样的距离,跟着他们。
“我操,真有人在哭。”柳舒吓了一下。
盛湙摸出打火机,打了个火苗,照着自己刚才抹柳舒脸的手。刚才他其实摸到了东西,只是那东西不是眼泪,不是水,而是血。他又用打火机去照柳舒的脸。
衆人瞬间安静了,三个人都隐没在黑暗里,只有柳舒的脸被火光照亮。
柳舒莫名其妙:“你们看我干什麽?你们听声音啊。哭声,听不出来男女。”
“柳舒,”喻灯有些冷淡的声音从阴影处响起来,“把脸擦一下。”
“啊?我没哭啊,我刚才是挤出来点生理性眼泪,但那是太激动了。”柳舒解释道,但是喻灯开口,他不敢不做,还是用袖子随便糊了下脸,“我真没哭。”
“没说你哭了,”喻灯声音竟然带上了点笑,“你低头看看。”
“我操!”柳舒低头,直接骂了一句。
只见他袖子上满满都是血,稠乎乎地粘在他袖子上。从其他几个人的视角看,他的脸几乎被暗红的血液糊住了,但柳舒本人对此毫无知觉,还能跟他们开玩笑。
柳舒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摸到明显的伤口。他又往盛湙旁边凑了凑:“盛队,你看看我脸上究竟破相没有,整容的钱特战署不给报销。”
盛湙把他推到一边:“你破相就是整容。”
柳舒:“……”
他低下头,委委屈屈地又摸了一遍,确定血不是自己的,这才安下心,问道:“这玩意是血吗?”
盛湙示意柳舒往上面看。
在灯光乍亮的一刹那,柳舒看见天花板上满是红色,血液正顺着天花板一点一点滴下来,让人奇怪的时候,滴到地板上竟然没有一点声响,就连滴到人脸上都不会有感觉。
在不远处,有一块天花板破了洞,半截尸体从洞里探出来,露出一个面目狰狞的头,嘴里的鲜血仍在往下落。
看尸体缺胳膊少腿的情况,是被爆炸炸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