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鹤见他忽然扮作女子的模样坐在堂内,不禁疑惑:“欢欢,这是做甚?”
楚常欢戴上面帘道:“忽然想穿钗裙了——你不喜欢?”
“喜欢,自然喜欢。”可顾明鹤总觉得他有事隐瞒自己,便问道,“你方才在席上言,今日晨间前往私塾时遇见了……遇见了谁?”
闻及此,楚常欢适才想起自己原想将梁誉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众人,奈何呕吐一番后,便把此事抛诸脑后了,于是对他道:“我遇见了梁安。”
顾明鹤遽然一怔,眼里闪过几许复杂的情绪。
须臾,他又问:“除了梁安,还有谁?”
楚常欢垂眸,沉默以对。
顾明鹤心口一凛,道:“他……还活着?”
楚常欢点了点头。
顾明鹤说不清此刻究竟是何种心情,他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之人,渐渐绷紧了下颌。
几息后,他笑了笑:“梁誉真是不厚道,明明还活着,却躲了你这么久,害你为他伤心了两三年。”
楚常欢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个既欢喜见到他、又害怕与他重逢的男人。
原本重权在握、玉树临风的梁王殿下,因夏军军营的硫磺爆炸,导致双腿残废,终年以轮椅代步。
梁安说,当初他找到王爷已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彼时梁誉除双腿之外,脑袋也受了重伤,将过往的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也无从知晓。
直到一年后,方慢慢回忆起从前的人与事。
却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世人皆知梁王在兰州之战殉了国,不会有人相信他还活着,且他已然残废,于朝廷无用,便打消了回汴京的念头,决意留在兰州度过余生,止书信一封与圣上及太后,道平安,述无恙。
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楚常欢和晚晚了。
可转念一想,有顾明鹤在,他们父子定会过得很好。
但梁誉日熬夜熬,最终还是抵不过相思之疾,故而辗转来到了眉州……
思绪渐深,楚常欢忍不住落了泪。顾明鹤心绪复杂,正欲开口,姜芜已领了个大夫迈进小院,朝这边走来。
楚常欢当即拭去泪珠,理了理鬓发,端坐案前。
大夫步入堂屋,对两人拱手道:“见过郎君,见过夫人。”
顾明鹤亦起身回礼:“拙荆今日突感不适,有劳大夫替他瞧一瞧。”
大夫从旁坐定,道:“你家婢子已向我说明了尊夫人的情况,还请夫人将右手置于脉枕之上,且待老夫为夫人候脉。”
顾明鹤一声不响地站在楚常欢身侧,心内仍在思索着梁誉的事,忽闻大夫开口道:“恭喜郎君,尊夫人有喜了!”
顾明鹤倏地回神,面上挂满了不可置信:“什、什么?”
大夫拱手,笑盈盈道:“尊夫人有喜了。”
楚常欢和姜芜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意外,倒是顾明鹤欣喜若狂,猛然抱住楚常欢,贴在他耳畔道:“欢欢,我当爹了,我当爹了!”
姜芜立刻给大夫一块碎银,道:“大夫,您请移步至偏厅吃茶。”
大夫深知自己此刻留下无疑是碍眼的,于是拿了诊金请辞道:“还有几位病人正等着老夫看诊,老夫就不叨扰了。”说罢又对顾明鹤拱了拱手,“恭喜郎君,恭喜夫人。”旋即离去。
顾明鹤早将那个什么梁王殿下抛至九霄云外,满心满眼皆是身前的美人,语无伦次道:“欢欢,我……你……我们有孩子了。”
楚常欢淡淡一笑,却没说话。
顾明鹤笑意微凝,握住他的手道:“你不喜欢这个孩子?”
还是说,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不——不是孩子来得不是时候,而是梁誉出现得不是时候!
楚常欢道:“明鹤,其实我……”
“欢欢——”顾明鹤打断他的话,谨小慎微地亲吻了他的指尖,“你我二人涉此万坚,乃得斯境,如今还有了孩子,可否不要说些令我难过的话?”
在诊出喜脉的前一刻,他还在为梁誉流泪,顾明鹤不想再尝一遍“失而复得”的滋味了。
孩子乃是夫妻果,一旦连这个孩子都留不住楚常欢的心……
霎时间,屋内异常静谧,顾明鹤的胸口莫名胀痛,眼眶不禁泛红:“欢欢,娘子……”
楚常欢抬手,轻轻抚摸男人的面颊,道:“我想说的是,其实在大夫来之前,我便知晓自己怀孕了,可一想到怀晚晚时遭了那么多罪,难免后怕。”
顾明鹤暗松口气,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腹中:“当年之事罪责在我,令你孕期奔波了数千里,以后我定竭尽全力伺候你、弥补你,不会让你再吃半点苦。”
楚常欢倏尔垂眸,眼底似乎藏满了心事。
少顷,他对顾明鹤道:“明鹤,我想带晚晚去见一见他的父亲。”
顾明鹤暗自握拳,指甲几欲在掌心里掐出了血痕,可他面上却盈着笑:“我陪你。”
楚常欢张了张嘴,将回绝的话压在舌下,转而道:“好。”
晚晚这会子正躺在祖父房内的簟席上纳凉,忽闻顾明鹤唤他,当即翻身而起,赤脚跑到屋外,乐呵呵道:“阿叔,我在这儿!”
顾明鹤给他穿上鞋袜,道:“阿叔和爹爹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晚晚歪着脑袋,好奇道:“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