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锦然又道,“你今日离开,有没有告诉顾明鹤?”
“明鹤自回城赴宴之后便歇在了驿馆,我们没再见过。”静默须臾,复又道,“他的脾气远比王爷执拗,若我告诉了他,恐怕今日就走不掉了。”
楚锦然欲提一提巫药之事,但既然楚常欢下定决定要离开,想必已做足了准备,他说再多也是枉然,末了只得闭嘴,安心逗着晚晚。
巳时五刻,马车抵达西门,竟不想顾明鹤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楚常欢愣了愣,撩开帘幔,疑惑道:“你……你怎会在此?”
顾明鹤驭马朝他走来:“我今日回京述职,得知你要离开,便想着护你一程。”
楚常欢静默须臾,道了声“好”,旋即放下帘幔坐回车厢内,示意车夫驶出城门。
顾明鹤看向面色沉凝的梁誉,两道目光交错,仿佛所有的锋芒都在这一刻锐减。
几息后,顾明鹤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往城外行去。
“爹爹,爹爹~”
晚晚欢喜地朝楚常欢扑了去,小手揪住他的衣襟,在他肩头蹭了蹭。
楚常欢搂紧孩子,正待开口,忽闻一阵马蹄声急踏而来,驭马之人正是河西驻军的一名先锋:“报——急报!”
这一声急喝听得人心惶惶,楚常欢立刻掀开窗口的帘幔,但见那人手持一面赤色令旗,疾风也似的奔向城内。
梁誉还未离开,闻讯色变,肃然道:“何事如此惊慌?”
那名先锋迅速下马,对他拱手道:“天都王帅兵自西包抄迂回,眼下正率兵强渡黄河,八艘火船来势汹汹,护城军难以抵御,伤亡惨重!”
此言一出,进出城门的百姓面露骇色,纷纷折回城内——
“夏军不是早已战败而逃吗,怎的又打回来了?”
“八艘火船,这可如何抵挡?!”
“还没过上两天太平日子,眨眼又战火纷飞,苦啊!”
……
楚常欢叫停车夫下了马车,梁誉见状,迅速朝赶了过来:“西面有强敌,我另派人马护送你们离开。”
楚常欢道:“即便王爷派人相送恐怕我也走不了,若是不慎落入野利良祺手里,他定要拿我们父子威胁你,届时将遗患无穷。”
梁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继而又望向顾明鹤,后者有伤在身,凭他一己之力绝无可能对抗千军万马。
思忖片刻,梁誉道:“那就从北面离开,虽绕了些,但胜在安全。”
楚常欢摇头道:“眼下不是离开兰州的好时机,我过几日再走便是,你先想法子破掉野利良祺的火船攻击,保住兰州城。”
此时离开,只会令梁誉分神,无法全力以赴。
一旦兰州失守,则中原危矣。
他不想成为这场战役的累赘。
顾明鹤似乎也心生动摇,打消了回京的念头,对梁誉道:“你还不下令将千角滩的兵调回来守城?”
梁誉冷声道:“不用你来教。”
河西数万驻军皆在十里之外的千角滩,将若无令,兵不敢妄动。而黄河离兰州城仅有两三里之遥,此刻调兵恐怕也是远水难解近渴。
但目下情况危急,梁誉不得不赶往千角洲调兵遣将。
因夏军突袭,祖孙三人被迫留在了兰州城,四座城门重新落钥封锁,百姓及商旅暂不得出入。
梁誉调回六万兵马迎敌,岂料夏军竟以桐油和硫磺做引子,持续火攻,不出一日便将邺军逼得节节败退,只得回城防守。
眼见送回城内的伤兵愈来愈多,谣言也如火势般迅速蔓开——
譬如天都王运了满满一船的硫磺和桐油过河,势要将兰州城焚烧殆尽;
譬如梁王曾于阵前斩杀了天都王之子,此番野利良祺举兵来犯,是为报杀子之仇;
又譬如引入城内的活水早被夏军投了毒,饮者九病一死,以至于百姓们惶恐不安,无人敢食用缸中之水。
这天傍晚,楚常欢来到厨房,舀了一瓢清水倒入几只碗里,用煮沸、投放米粒及草木灰等法子测验了活水,均未查出异样。
他随后便将此事告知于康谦,康谦闻言,即刻命令衙署的差役前往城中各家各户取水测验,毫无疑问,引入城内的活水并无毒性,皆可食用。
乱世之中最忌谣言,倘若百姓自先恐慌,则民心溃散,于作战极为不利。
是故康谦火急火燎地颁布了告示,旨在详叙饮水无毒,用以安抚民心。
从府衙回来天已黑尽,楚常欢形色憔悴,身心俱疲,途经东苑时瞧见客房内灯火通明,他愣怔了片刻,疾步走将过去,推门时不禁唤道:“明鹤,你回……”
话犹未落,见是一名侍婢在除尘扫洒,便止了声,退至屋外。
回到寝室梳洗后,楚常欢便陪着晚晚一同熟睡了,四更时为梦魇所困,惊醒了耳房里的姜芜,姜芜掌灯而来,担忧道:“王妃,您又做噩梦了?”
楚常欢冷汗如瀑,喘息不止,视线凝向窗外,问道:“几时了?”
“四更的梆子刚敲响,还早着呢。”姜芜替他揩掉汗水,道,“奴婢去烧水,给您洗一洗。”
“不必了。”楚常欢叫住她,又问道,“外头情况如何了?”
姜芜知道他问的什么,如实回答道:“王爷今天依然没有回府。听梁安说,入夜时夏军企图在火箭的攻势下攀梯登城,幸有王爷坚守,方令敌人撤退,然而将士们却死伤惨重……”
楚常欢道:“他们到底还有多少火油和硫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