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营出来的路程并不遥远,可对于一个被利刃刺伤肺腑的病人来说,这短短一程,竟比野利良祺那一箭更为致命。
顾明鹤嘴角不断渗出血沫,热滚滚地洇在楚常欢的肩头。
马车颠簸,岑大夫敷药的手亦在颤抖,楚常欢欲叫停马车,李幼之却说,继续走,不要停。
车厢逼仄,却容纳了足足四个人,岑大夫这会子有些手忙脚乱,额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李幼之自觉帮不上忙,因而退出马车,握住马缰稳稳驾车。
楚常欢看不见顾明鹤后背的情况,但凭盈在车厢内的血腥气,就能断定他的伤口撕裂得有多厉害。
“欢欢……”
耳畔忽然传来一丝呼吸声,楚常欢应道:“嗯,我在。”
顾明鹤嘴角微弯,艰难一笑:“倘若我……我撑不过今日,你能否……”
“明鹤!”楚常欢沉声打断他的话,“我不想听。”
顾明鹤道:“可我想问。”
楚常欢闭了闭眼,哑声开口:“你想问什么?”
顾明鹤咽下嘴里的血沫,竭尽余力抱紧眼前之人:“若我没撑过去,你能否,就此,原谅我?”
楚常欢蓦地一怔,眼眶倏然发热。
李幼之驾车,骏马行进速度放缓,车身不复方才的颠簸,岑大夫总算能安安稳稳包扎伤口了。
久久未等到回应,顾明鹤的心逐渐冷了下去,却不肯放手,仍紧紧抱着他,“不原谅我也不打紧,欢欢,你咳……”说话间又呛出一口血,“你……爱过我吗?”
楚常欢呆呆地凝望向车顶,眼角不断淌着泪珠。
顾明鹤多想看看他此刻是何神色,无奈身子已痛麻木了,再难使出半点力气。
车厢内异常沉寂,唯余一道浑浊的呼吸声在剧烈起伏。
岑大夫仿佛没有听见方才的那番话,径自系好纱布,道:“顾郎君的血暂时止住了,此后万不可再随意动弹,至少需静养半月余,否则性命休矣。”
话毕,躬身退将出去。
顾明鹤无力地趴在楚常欢身上,双臂的劲儿渐渐散去,两手垂在他的腰侧。
楚常欢由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话,任由他这般压着自己。
不知不觉间,顾明鹤在极致的疼痛中昏迷过去,整个人的重量都垒在楚常欢身上了,楚常欢却恍若未觉,呆愣愣地坐在那里,直到暮色四合,荒漠里隐约传出几声狼叫,方堪堪回神。
李幼之知道他畏狼,便命人点燃火把,将方圆几里地的野狼都驱逐殆尽。
夜色宁静,车轮碾在黄沙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楚常欢被压得浑身酸麻,双腿已然没了知觉。他不敢把人推开,就这般负重地靠在引枕上,渐觉疲乏,恍恍惚惚合了眼。
待醒来时,已近午夜。
李幼之隔着幄幔向马车里的人道:“王妃,因顾郎君伤势较重,下官便自作主张,先行将他送去休养,再护送您回驻军府。”
楚常欢问道:“你要把他送往何处?”
李幼之道:“王爷命人租了所宅子,以备顾郎君养伤。”
楚常欢怔了怔,道:“让他随我一道去驻军府罢。”
这回换李幼之愣住了,半晌未语。
但他终究还是依照楚常欢的吩咐,把顾明鹤也一并载去了。
马车在驻军府外悠悠停下,及早候在此处的梁安当即领着几名小厮疾步走近,向马车深深一揖,唤了声“王妃”。
李幼之道:“速速把人抬进府里。”
梁安以为要抬的人是王妃,一马当先跳上了车辕,可当他看清车内的情形后,登时拉下幄幔,神情复杂地退了出来。
李幼之道:“顾明鹤为救王妃,被天都王野利良祺一箭射伤了肺腑,命在旦夕,不得已之下将他带来此处。”
闻及此言,梁安心下稍安,于是对另几人招手,示意他们把人从王妃身上挪开。
几名小厮合力,小心翼翼将顾明鹤抬下马车,旋即送往客房。
楚常欢试图起身,可双腿却使不出半点力气,李幼之单手撑着幄幔,见他揉捏着膝盖,遂问道:“王妃还能走吗?”
楚常欢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
李幼之道:“王妃若不嫌弃,就由下官背王妃入府罢。”
话甫落,人已钻进车厢,并转身蹲在楚常欢面前。
楚常欢犹豫了几息,而后戴妥帷帽,趴上他的后背。
李幼之反手勾着梁王妃的膝弯,将他背下马车,大步流星地走向北院。
迈过月洞门,璀璨灯影映入眼帘,楚常欢还未抬头,便听见姜芜的声音自廊下传来:“王妃!”
他掀开帷帽绡纱,凝眸一瞧,姜芜小跑着朝他奔来,“王妃可算回来了,教奴婢好生担忧!”
楚常欢的双腿仍没知觉,李幼之索性把他背至屋内,轻轻放在美人榻上。
脚掌甫一触地,骤然漫开一阵针扎似的疼痛,令他倒抽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