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岱迦的一只手,由许多怨鬼和其残肢构成,每根手指都是一个怨鬼被削去了胳膊的细长身子,那就是他看到的残影。
岱迦似乎知道了唐泽想做什麽,也可能,它只是临时起意,顺手杀了他。当少年爬上窗台的时候,它就擡起手,伸进窗子,快速朝他拍了一掌。
就这麽一巴掌,足够要人的命了。
唐泽的身体都要被这一掌拍烂了,要不是他的头恰好在大掌的两根指头之间,他的头颅都会被撞碎。
岱迦在拍出这一掌後,就没有再分精力给唐泽,专心对付起了妹妹,那只手也慢吞吞地收了回去。这里只剩下了一个失去了一面墙丶冷风呼啸的房间,和一个正面摔倒在地丶再也无法爬起来的少年。
唐泽趴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
除了等死,他什麽都做不了了。
唐泽忽然有了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意识和身体分离,身体在痛苦的油锅里煎熬,意识却轻飘飘的。
唐泽想了很多,想自己失败後,谁能杀得了岱迦;想妹妹拖延不了太多时间了;想自己能不能给温芷留下些什麽记号,帮助她活下来。但他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後,他就不想了,而是回忆起了一些东西。
唐泽对自己人生的前十年,是没什麽回忆的。
倒不是他对童年记忆缺失,真正让人记忆缺失丶几乎想不起来什麽的,只有身为幼儿的那几年而已,他这麽形容,只是真心觉得没什麽可回忆的。
唐泽过得的确很幸福,他投了个好胎,有一对有钱且恩爱的父母;又是独子,受尽呵护宠爱;长得还不错,运动能力也强,在小孩儿堆里吃得很开,一直都不缺朋友;他无论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很富足。
但他就是觉得无趣。
人活在世上,总要有活下去的目标,用通俗的话说,得有奔头。
唐泽观察过身边的一些小孩子,觉得他们是没有目标的,但这不妨碍他们开心快乐每一天,可他不行,他找不到那个目标,就只觉得迷茫。
但是他又怀着一份隐秘的安定,不知道为什麽,他有预感,他迟早有一天会找到他理应追寻的目标的,在这之前,他只要静心等待那个相遇就好。
唐泽就像个老和尚,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循规蹈矩地混着日子,倒也长成了父母眼中阳光的好孩子。
唐泽的家在一个比较清幽的别墅区,在他小时候,有一些别墅是空着的,後来陆陆续续有新的人家搬了进来。他的父母喜欢交朋友,每当有新邻居搬来,他们就会带上见面礼去打招呼,偶尔他也会跟着去。
在他十岁那年,有人搬到了他家隔壁。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挨得这麽近的邻居,如果相处好了,两家就能像亲戚一样,有事没事搭把手,经常一起聚餐一起出游,简直不能太美妙。
唐父唐母对初次拜访新邻居很上心,他们准备了礼物,带了自制点心,顺便还把想去踢球的他别在了裤腰上,硬是逼着他一起去做客。
唐泽不情不愿地跟在了父母身後。
他没有想到,这会成为他铭记一生的回忆。
唐泽永远记得,新邻居家的门脸弄得非常好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的细节,没有移开视线。门铃声响了几下,门开了,中年男人和女人的客套欢迎声传来,紧接着,是一道嫩嫩的丶甜甜的小女孩的声音。
“叔叔阿姨好。”
那道声音带着屋子里暖融融的烤面包香气。
这声音一下子把唐泽弄愣了,他迅速转过头,看到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小姑娘站在妈妈身边,穿着浅蓝色的小裙子,留着及肩的黑发,头上并排别了两个发针,皮肤很白,一双眼睛清澈又漂亮。
她叫温芷。
他之前听妈妈说过,邻居家有个和他同岁的孩子。
她给了他一种相当奇妙的感觉。
唐泽的目光有些直,虽然单纯不带恶意,但还是过于灼热了。
温芷有些不好意思,她往母亲身後躲了躲,但她感觉这样有点儿不得体,马上又探出了大半个身子,眼睛弯弯地冲少年露出一个笑来。
她用口型对他无声地打了个招呼。
“你好哇,唐泽。”
一击就中。
唐泽眨眨眼,脸一下子就涨红了,说不出话。
那天他死机了,全程都是脸红着丶烫着度过的。直到他离开温家,走出大门,视线里不再有温芷的影子,他那狂乱的心跳和说话结巴的毛病才好了过来。
那时,唐泽还小,不知道他当天的反常是怎麽回事。事实上,他的开窍属于“润物细无声”。他不记得自己是什麽时候想清楚的,只是当他意识到他喜欢温芷的时候,他才惊觉,这份喜欢已经持续很久了。
很久,很久。
从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开始了。
温芷都不需要打扮得那麽好看,不需要有那头光泽亮丽的黑发,不需要穿那件蓝得像雨後晴空似的裙子,不需要别可爱的发针。
她甚至不需要用那麽漂亮的眼睛和他对视,不需要露出那麽甜的笑容,不需要对他说出那样让他心弦颤动的问候,轻轻叫他的姓名。
她什麽都不用做。
没有这一切,他还是会对她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