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红红的眼周皮肤的包围中,是两只黑色玻璃球一样毫无生气的眼珠,眼珠转都没有转,就这样笔直地丶呆滞地朝前方直勾勾地盯着。
老母亲抿了抿唇。
她从未心疼过她的大女儿,她打过她,骂过她,也虐待过她,这麽多年来,她见惯了大女儿的眼泪,没有过一丁点儿的不忍心,但她看见大女儿现在这副沉默安静的样子,忽然觉得她有点可怜。
现在她面对她,也有几分莫名的恐惧。
兔子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姐姐这副样子,让老母亲不敢再刺激她。
老母亲把剩下的话憋回了肚子里,她也没胆子立刻指使姐姐做这做那,只能自己慢慢地把箱子往屋里拖。就在这时,姐姐却主动走了过来,一声不吭地帮母亲擡起了箱子,两人合力把一只只箱子擡进了屋里。
做完这一切後,她们坐在炕上休息。
老母亲看着垂头发呆的姐姐,咽了一口唾沫,“丫头,你也别太伤心了,男人就是这样,都不是什麽好东西。他们喜欢搞大女人的肚子,然後找一个处女结婚;喜欢和有个性的女人搞对象,然後娶一个漂亮乖巧的女人进门。”
“说到底,他对你不过是玩玩罢了。”
“不过,你也想开点,他虽然不是个东西,但是他有钱啊,你妹妹成了阔太太之後,多少也能帮衬着咱们娘俩,咱们以後就有好日子过了。”
姐姐擡起头,静静地看了老母亲一眼。
老母亲:“……”
她实在是不擅长安慰人。
老母亲耸了耸肩,不打算说话了,她脱掉鞋子,准备爬上炕继续看报纸。
姐姐却突然开了口:“母亲,你想让我嫁给王麻子是吗,他是你给我相看的所有对象里,出价最高的那一个。”
老母亲从牙缝里吸了一小口凉气。
老母亲原本是这麽打算的,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良心发现,她突然觉得大女儿过得已经够苦了,要是她嫁给王麻子那个老男人,她後半生就更没有盼头了,有点不忍心。
至于彩礼,少年不是送给了她这麽多礼物吗,她从中挑出几箱当嫁妆不就得了,羊毛出在羊身上,反正她以後也不会少花这个女婿的钱的。
虽然老母亲不喜欢大女儿,但她好歹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既然嫁妆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她没必要把大女儿送到别人家,让人随意糟蹋。
她不用嫁人了。
老母亲搓搓手,正要说话。
姐姐:“我嫁,你可以帮我准备了。”
老母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瞪大眼珠看着姐姐,只见对方低着头,语气平静,“妹妹要嫁的是那位年轻老爷,他出的彩礼很多,我们需要准备很多嫁妆,王麻子出的钱还不够,但他给的,是我能卖的最高价了。”
姐姐:“母亲,你怎麽是这种表情?”
姐姐擡头看到母亲震惊的脸,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这是我应该做的呀,我可是多馀的那一个,如果不是我的存在,妹妹就会是一个又健康又漂亮的孩子,是我耽误了她,我欠她太多了,所以我这辈子都该供养着她。”
“现在妹妹要结婚了,这麽重要的时候,我作为姐姐,总得为她做点什麽。母亲,你把我卖了吧,换些钱,给妹妹备嫁妆,再做一件好看的嫁衣,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
姐姐说完,起身准备离开。
老母亲叫住了姐姐,她用一种看陌生人的恐惧眼神打量着她,声音因为情绪波动而颤抖着,“你怎麽了?”
姐姐不是这种性格。
她倔强叛逆,尖刻冷漠,每次面对不偏心的对待,她都会反抗,即便不能影响结果,她都要试一试。
这次她可是要被嫁出去了,还是用後半生的幸福去换妹妹的嫁妆,她哪怕歇斯底里地哭,愤怒地把整个家拆掉,都是相当正常的反应。
但她偏偏平静地接受了。
更令老母亲感觉到惊悚的是,姐姐刚刚说的那番有关“供养”的话,不是嘲讽,不是说反话,她的态度明显就是认真的,她是发自内心那麽觉得的。
姐姐:“我没怎麽。”
她又笑了一下,“母亲,我只是认命了。”
姐姐说完又要走,老母亲又一次叫住了她。
老母亲:“你要去哪儿?”
姐姐:“妹妹快要醒了,我要给她煮粥。”
这一次,老母亲仿佛哑了嗓子,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