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本子的後半部分,是女主人的日记。
温芷酷爱读书,经常看书使她有了速读的本领。她挑起眉,把本子擡高,放到离眼睛更近一点的地方,漆黑的眼珠在眼眶里上下滑动,将上面的文字吸收进脑海里。
越是往後看,温芷脸上的表情就越惊讶。
女主人和男主人,居然有过一段故事。
那时候,他们才十几岁,还没有成为这栋洋楼的男女主人。
那一年,美貌疯癫的女主人还只是个面容丑陋丶长年忍受母亲偏心对待的丶性格冰冷沉默的姐姐;英俊斯文的男主人也不过是一个痴傻的丶被其他孩子欺负的丶畏畏缩缩的少年。
这段时间,是姐姐被家庭压榨得最狠的时候。
母亲因为没有好好坐月子,落下了病,身体一直不怎麽好;妹妹在娘胎里抢营养没有抢过她,生下来的时候就瘦瘦小小的,这麽多年,大大小小的病就没有断过,能自理就不错了;而她十几岁大,身体发育得差不多了,可以干活了,家里的绝大多数活计,自然就落到了她身上。
姐姐几乎每天都要出门做事。
她每次出去,都能碰到村里那个痴傻的少年。
少年家里穷,爹瘸娘瞎,自己脑子又是坏的,十分可怜,不过他意识不到这一点,整天笑嘻嘻地和村子里的小孩一起玩,一副无忧无虑的快乐样子。
大人体会过世间疾苦,知道人情冷暖丶人生不易,会对他人的苦难感到同情,但小孩子不会,他们不谙世事,天真单纯又残忍,会恶意地排斥与自己不同的人,以欺辱对方为乐。
姐姐每次看到那痴傻少年的时候,他都在被欺负。
这一次,她提着篮筐准备去地里掰几穗玉米,就看到前面的一棵老树下,几个男孩子把那个痴傻少年围在中央。
少年跪趴在地上,四肢着地,装牛装马,一个男孩子正骑坐在他弓起的後背上,拿着折下的树枝抽打他的身体,嘴里喊着“驾驾驾”。
骑马玩的男孩子在笑,旁边看着的人也在笑。
就连地上的少年,脸上也挂着一如往常的笑。
看起来,他们相处得很融洽。
姐姐皱了下眉,她停住了脚步,凝视了那些男孩子半晌,最终却什麽也没做。
既然“马”本身也乐在其中,那她去掺和什麽呢。
姐姐冷淡地收回目光,提着篮筐就继续往前走,还没走出几步,她就听到身後传来几个男孩子的嘲笑声,声音不止来自于一个人,是大家七零八碎的谈话。
所有人都在肆无忌惮地议论那个少年。
因而,更显恶毒。
“果然是个傻子,被人骑居然还能笑这麽开心”,“听说他的脑子是发烧烧坏的,脑壳里面是不是都被烤焦了啊”,“他爸妈也不知道咋想的,那个条件居然还要生孩子,现在倒好,多了这麽个累赘”,“傻子本来就没什麽用啊,帮不上任何人的忙,活着也是多馀”,“要不然,以後就叫他多馀吧,比傻子好听多了”……
多馀。
姐姐吸了一口凉气,烦躁地抓了一下脑袋上的布袋子。
这个词,她的母亲对她说过无数次。
母亲说,她多馀,不该活着的。
每次母亲照顾生病的妹妹时,她总会絮叨,如果神真的要牺牲一个孩子的脸,来成全另一个孩子的美貌,那为什麽不干脆把那孩子的命也拿走,让剩下的孩子既美丽又健康,这样,她的宝贝女儿就不用遭这麽多罪了。
她,不属于母亲口中的“女儿”范畴。
她是多出来的,甩不掉的那一个。
“呼……”
姐姐把刚刚吸进去的那口气重重吐了出来,转回身去。
这边,男孩子们说着说着,开始打趣起痴傻的少年来。
“你说好不好啊,多馀?”
他们笑眯眯地看着少年,等待着他的回答。
“好你妈个头。”
少年嗫嚅着开口,发出的却是女孩子的声音。
周围的男孩子们愣了一愣,连少年本人也怔住了,有个男孩子最先反应过来,擡头冲声音真正传出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个头上套着布袋子的瘦削身影立在他们面前,个子不高,气势却居高临下,一双冰冷的黑眼睛从布袋子上开的两个洞里露出来,射出的目光锋利得似乎能割人。
男孩子立刻反应过来,“丑八怪?”
这是村里的孩子们给姐姐的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