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不知道当初岐家为何会一夕覆灭?不知他的父兄怎么就背上了叛国之名?不知他为何能留下性命,虽入宫为宦却不必被施以腐刑。
直到有一日他在宫道上撞上了皇帝的御銮,虽然他立刻随着众人跪在地上,但銮轿上的人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把他留到了身边。
“岐岸。”
“陛下认得奴才?”
“是,你六岁那年,你父亲带你进过宫,朕还记得你,你和他最像了。”
岐岸有些不解,毕竟父亲的罪名是叛国,为何陛下提起时却总透着缅怀,就像是在怀念着什么,可是处死父亲的命令不就是他下达的?
越是留在陛下身边,岐岸心中的不解便越多。
比如他为何总是提起自己的父亲,又为何总是出神地望着自己,就像是在透过他望着什么人一般。
他甚至给了自己莫大的权力,冷眼看着自己在他的儿子们之间搅弄风云,一点点毁了他的江山。
这让岐岸一度觉得他有病。
他也真的生了病,御医查不出什么原因,只能开各种名贵的汤药替他吊着命,他似乎也不在意,就这么日渐消瘦下去。
彼时他年纪稍大的六个皇子都已成废子,他也知道一切都是岐岸所为,但依旧让岐岸伴在他身侧,似乎对一切都不在意。
其实当初岐岸有无数次机会可以直接解决他,但岐岸都没有动手,他想问一个原因,只是陛下一直讳莫如深,从不谈起。
直到他病入膏肓之际,意识不甚清醒,一日醒来时望着身侧的岐岸发起了愣,许久之后,突然叫了一声,“思聿。”
岐岸闻言不由一愣,那是他父亲的字。
那一刻,岐岸心简直快被疑惑撑满,他很想问为什么?可是龙榻上的帝王始终没有给过他任何答案。
是啊,到底是为什么?
千琅闭上眼睛,明明从小就讨厌那个人,如今终于把他杀了,为何却并不开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讨厌岐思聿,他父皇只有他一个儿子,既为嫡又为长,从出生起就被立为太子。
因为地位太过稳固,他也没什么上进心,加上天资平平,所以衬得岐思聿格外突出。
岐思聿是他的伴读,能当他的伴读,地位自然不凡,他是定国公之子,天资聪颖,能文善武,明明和他差不多大,但这世上似乎就没有什么他不会的。
可是再厉害又如何,不过也只是自己的伴读,自己背不出诗文,温不完书时打的也只会是岐思聿。
因为岐思聿太过优秀,所以千琅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惯他,经常故意不好好学习,然后让岐思聿替他挨罚。
有一次最为严重,他胡乱写的册疏被父皇看见,父皇大怒,岐思聿替他挨了整整三十手板,手直接打肿了。
下午便是骑射课,平日里这都是岐思聿大展风采的时候,可是他今日却连箭都拿不稳。
千琅终于第一次赢了他,但大概是胜之不武,千琅并不开心,甚至有些烦。
于是难得发善心让人去取了药给他抹。
岐思聿明显有些受宠若惊,对着他说了声,“多谢太子殿下。”
不知为何,看着岐思聿亮晶晶的眼睛,莫名让他想起之前父皇养的那只黑犬。
明明远远看起来凶悍不已,然而到了主人面前却会立刻卸下防备,露出一副傻乎乎的样子。
若是父皇知道自己把岐思聿比作犬,大概又要骂自己。
但千琅自然不可能让任何人知道,只是故意沉着脸让宫人把药递过来,然后亲自给岐思聿上起了药。
岐思聿更加受宠若惊,想要把手收回去,但却被千琅握得很紧,“不许动。”
“是。”明明比他高了那么多人的人,却真的很听话地再也一动未动。
千琅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纡尊降贵地给他上药,大概是……想再听一次他叫自己太子殿下,哪怕他天天都这么叫自己。
在之后的很多年里,千琅依旧讨厌岐思聿。
讨厌他明明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却一直长得比自己高,讨厌他文韬武略,十五岁就能上战场杀敌,讨厌他深受父皇的器重和喜爱,讨厌自己明明是太子却处处都比不上他,讨厌他……在自己前面娶亲。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千琅听到他和自己说要成婚时心中却会莫名涌出一股恨意。
“成亲?和谁?”
“孙太师的小孙女。”
“你心悦她吗?”
“父母相看过,说她是个极温婉的人。”
“温婉?定是没什么情致才会得此评价,你又是块木头,真不敢想你们以后成亲了会过什么日子?”
岐思聿已经习惯了他言辞的尖刻,并不以为意,只是道:“听说陛下也要为太子选太子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