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季骁黯然的时候,季予风转过身问:“队长那里有卫星电话,你需要吗?”
幸好他的回眸足够慢,给了季骁把眼神收回去的时间。
“我带了卫星电话,等明天我试试跟他们联系一下。”
“哦。”季予风转了回去,所有稀奇的东西在季骁这里都算不上稀奇,不过一段时间没见,他就又给忘了。
其实很多话都没必要多说,只是因为从见面开始季骁就一直在抠他的手指,这个习惯别人不知道,季予风却十分清楚,从小到大,每次季骁焦虑的时候总会不自觉抠手,第一次他直接说:“哥,你别抠手了。”这句话也不知道怎麽就惹恼了季骁,他气冲冲的死不承认,说抠手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情,让季予风不要诋毁他,于是後来季予风再见到时,只是默默拉一下他的手,季骁好像不懂他为什麽要拉自己的手,认为是季予风胆小又粘人,总在一通挖苦後再自以为宽宏大量的默许他这种“寻求安全感”的行为。
後来季予风再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提醒季骁,这个习惯也似乎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改变,只是蛰伏着寻找一个时机,比如当下这一刻,让他産生一些恍若隔世的幻觉。
往事如烟,摸得着的还是当前,季予风很快从回忆里脱身,信任比金字塔难建,他并不觉得季骁本质上与之前有什麽区别,只是因为过往种种,他始终无法将季骁作为一个完全的陌生人看待,这让他産生了些藕断丝连的烦躁感。
这份烦躁不小心体现在表情上,战永招呼他们过来一起打牌时季予风找了个借口一个人回去,没有看到身後有些僵硬的季骁,天上的星星暗淡下来,篝火似乎也没那麽亮了。
没多久季骁起身跟他们告别,回旧旅店的路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扶着一棵胶树吐得昏天黑地,四下无人,季骁连一口气回去躺在床上的力气都没有,干脆闭上眼自暴自弃仰头倒地。
从前季骁做事吹毛求疵,龟毛得很,诸如洁癖和完美主义这些讲究人的毛病一个没落,後来他才明白,只是有人愿意一直迁就他而已,现在哪怕他在地上躺一夜,到明天也未必有人发现。
真正在乎他的人都离开以後,那些坏毛病也不知何时不治而愈了。
昏昏沉沉间,季骁听见一阵窸窣的声音,刚睁开眼就看见一只野兔正朝这边冲来,他一个激灵翻身站起,却和对面矮灌木後正往这边走的季予风面面相觑,季予风显然没想到面前会突然冒出个人,下意识把手里的灯朝前一扔,好险没砸到躲兔子的季骁。
两个人都吓得不轻,季予风回过神,震惊地看向灰头土脸的季骁,和他脚下被手电筒砸晕的野兔。
“你是……去刨兔子洞了吗?”
“我被绊了一下,这兔子不知道从哪儿跑来的。”季骁拍着衣服上的土,随口扯了个谎,狠不得把几分钟前的自己揪出来打一顿,“我以为你回去了。”
“我去那边检查电池箱,没事不要走这种小路,很危险。”季予风提醒他。这没什麽,就算换一个不认识的外国人,他也一样会提醒的。
“那你为什麽走这里?”
话一脱口季骁就觉得不对味儿,于是他又解释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不是很危险吗?”
季予风愣了下,显然没想到他居然会多说这一句,随後指了指自己身上被洗薄一层的T恤,又指了指季骁就算已经被蹂躏一番也依旧看起来价值不菲的休闲西装。
“这里不比国内,什麽人都有,附近还有僞装的反政府军,就算雇佣兵跟着也不行,你是生面孔,所以不要乱走。”
被误伤的兔子幽幽转醒,“嗖”一声不见了,空气又安静下来,季骁捡起地上的手电筒递给他,季予风只是每晚例行去检查,碰上季骁纯属意外,于是他接过手电打算离开,又听见季骁在後面说:
“明天我能去帮忙吗?如果有忙要帮的话。”
他回头,季骁站在原地没有动,身体轮廓被夜色吞噬,看起来模糊不清,但季予风知道他的脸是苍白的,呼吸是不稳的,季骁正在难过,从见面的第一眼开始。
等飞机时那种隐约的预感仍然在硌着他的心,拽着理智不让他就这样轻松地离开,于是他短暂收回迈出去的脚,对季骁说:
“医院缺一个阿语翻译,你如果愿意,明天就去找院长谈谈吧,他是个美国老头,很好说话。”
丢下这句话,季予风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一棵合欢树後,季骁缓缓擡头,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星星在无尽光年之外诞生毁坏着,他没有一刻像现在一般庆幸自己没有放弃生命。
这颗见证聚散离合的唯一星球上,还有他舍不得离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