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为新一代三城三派的宗主排名,论辞令婉转,晏小凌第一,乔柯第二。这倒不是乔柯不够阴阳怪气,而是因为面对脑力欠佳的聆听者,他更体贴一点,见贾松茫然惊惧,便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贾松道:“好,好……”
乔柯道:“石蒲是谁?”
贾松道:“他是云头镇首富,石卓义的儿子。”
赵殷道:“云头镇家家卖药为生,从没听过姓石的大户,事到如今,你还在胡编乱造!”
贾松道:“现在没有,以前有啊!乔凤仪应该知道的,以前芝香麓还要到云头进货,最大的卖家就是石卓义!”
赵殷道:“芝香麓什麽没有,需要千里迢迢到云头进货?”
乔柯拦住他道:“……确有此事,十几年前,我爹在云头谈过一笔生意。”
谈是谈了,没过多久,乔陟山就因为得罪冯开阳,被人乱箭射死,留下芝香麓一对孤儿寡母,一个料理生意,一个拜入玉墀派习武报仇。
“那笔交易最终没有做成,我娘还是付给石家一笔巨款,但是,石家并无回信。这次拜访贾府之前,我才得知石卓义夫妻早就双双病死,家産被一个管家尽数夺走。”
贾松道:“他们夫妇又不是我杀的,就算我夺他家産,另立门户,清风也不该替我造的孽偿命啊!这石蒲……”
乔柯道:“你知道杀人预书是石蒲写的,为什麽还派人散布消息,说是裴慎?!”
贾松道:“是他自称裴慎的!我的钱只够请孙通,万一孙通也保不住清风怎麽办?不说他是裴慎,哪能招来这麽多高手?更何况……更何况真裴慎不是也现身了吗?我也算对得起这些大侠了!可惜我的清风……清风啊!!”
贾松说的不错,既然衆人都来围剿裴慎,真裴慎也已经现身,计较他这些小算盘毫无用处。沥剑台游侠衆多,辨明真相之後,正一个接一个离场——人彘伤口都是热乎的,他裴慎就算背生双翼,短短一两个时辰,飞又能飞多远?这些人追杀裴慎多年,还是头一次撞上他现身,个个摩拳擦掌,奔赴沥剑台四面八方搜查,其中,最早赶到西侧镇口的人便会碰到柳中谷。
柳中谷与每个人都攀谈一阵,作势告别,却仍然留在镇口。半个时辰後,天色将熄,他终于要离开那片悬赏板,忽听高处有人喊道:
“中谷兄。”
来人自楼宇间飘然而下,似是周围太暗,微眯着眼睛将他上下确认一遍,道:“想不到你也在沥剑台。今天镇上热闹了一天,怎麽不过去看看?”
柳中谷和他父亲一样,广交天下豪杰且过目不忘,方才见到任何人都能立刻喊出名字,此刻却迟疑道:“你是……乔大哥?”
乔柯道:“多年不见,柳少主越发一表人才了。”
柳中谷苦笑摇头,直朝他行了一礼:“快饶了我吧乔大哥,我做明镜堂的宗主可不够格!我走镖刚到这里,只听说有桩杀人案,裴慎出现了,还不知道具体怎麽回事。而且,先不说这里是明镜堂和睽天派的交界,明镜堂不便高调行事,就算我爹亲自来了,也不能半路跑过去抢人家功劳啊。”
乔柯道:“不必过谦,你是柳宗主独子,又年纪轻轻创立了逐风镖队,蜚声江湖,怎麽会不够格?”
乔柯本人已经是宗主中年纪最轻的,柳中谷更小,所以当年许多名号没办法把他带上,正因如此,柳嵇才想出组建镖队这个法子,为他接任明镜堂宗主铺路。柳中谷道:“乔大哥隐居多年,想不到消息还是如此灵通。所以,白天的事情如何了?”
乔柯与他擦肩而过,站到裴慎的悬赏面前,道:“线索断了。不过,有两个护送贾清风的镖师没有死,据他们说,凶手离开後,有个神秘人救了他们。”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画像,道:“你一路过来,见过这样的人没有?”
天色愈发昏沉,柳中谷拧着眉头看了半天,道:“这人戴个兜帽,还只露半张脸,这麽模糊,实在分辨不出来。有别的画像吗?我带回去请其他镖师看看。”
乔柯不动声色将那画像揣回怀里:“罢了。就算是裴慎,想必装束也已经换了。”
沥剑台到处都是江湖人士,白天热闹,晚上却个个谨慎起见,不敢在镇上乱跑,两个人攀谈许久,再未有人经过。柳中谷忽然压低声音道:“乔大哥,七年前你不是……不是跟裴慎一起救了我吗?现在这麽找他,难道他做了什麽对不起你的事?”
乔柯道:“……你没听别人说过?”
“没有。”
乔柯与他对视片刻,缓缓道:“裴慎有负于我,不抓到他,我这辈子死不瞑目。中谷兄,这个人最擅长玩弄人心,你如果遇到,千万不要上他的当。”
柳中谷听罢,虚心好学地点了点头,道:“哎,我脑子不灵光,还是不要碰到他了。人生苦短,乔大哥,既然事情有了进展,你就暂时放一放。我这天南海北走过来,照雪河的钱师姐丶凤还城魏师姐丶五辛原陆师姐……还有你那些玉墀派数不过来的师妹,都盼你的消息很久了,你一回来就这麽愁眉苦脸,岂不是伤她们的心?”
乔柯道:“中谷兄家世容貌样样在我之上,怎麽没有寻觅一位心仪的女侠同行?”
柳中谷回眸遥望,转向皎皎明月,似乎已神驰辉星之中:“美景良缘须待命啊,哪能强求?说起来,沥剑台西边乱得很,大哥你怎麽来这种地方,贾家没安排好点的住处吗?”
乔柯与他所向不同,对着日落之处,道:“昨天路过这里,觉得夕阳很美。我有一位故人会喜欢。”
柳中谷道:“这可远远比不过玉墀山的风景。乔大哥何时重掌宗主之位,一定记得告诉我,我还想再去花瀑石桥拜会。”
乔柯道:“我已经离开玉墀派,也不再掌管芝香麓的生意,只是闲人一个,如果镖队有活干,还望柳老板赏口饭吃。”
柳中谷笑道:“别别别,我就是做点小本生意,乔凤仪要是来抢,我可怎麽抢得过?”
柳中谷走後,乔柯对着板子上的悬赏看了又看,兀的,伸手将厚厚一叠悬赏令全撕了下来。全是裴慎的,他从最底下的悬赏开始翻,一张张念道:“一万两,一万一千两,一万五千两……十万两,十二万两,十万两。”
赏金年年飙升,最後一张却变少了,乔柯喃喃道:“蠢材。”
他从怀中取出两份新的画像,一份刚给柳中谷看过,写着“重金悬赏裴慎黄金十万两”,另一份则只在裴慎後面多出三个字:“及同夥”。
乔柯直接拔下头上的漱骨金簪,将後一份悬赏插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