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慎从生死簿上划掉了周喑,上马车後,仍旧时不时翻出来看下。轿厢里无聊,他就跑到前面和乔柯一起坐着,陆路时宽时窄,若贴着草丛,他便一直用手拨弄花草,把好看的摘下来簪到乔柯耳朵上,连换了五六朵,他一擡手,乔柯就知道把脑袋凑过来:“这是做什麽?”
裴慎道:“谢礼。”
平时乔柯虽然会说:“又不是亲自买的,也不是亲自做的,怎麽能叫谢礼?”转过头一定眉开眼笑,今天却只意思了一下,继续闷头赶车去了。裴慎想不明白哪里惹他不快,窘迫道:“我实在什麽都没有了……”
倒是有一张见之难忘的脸,仙肴玉馔般令人欲罢不能的身体,给乔凤仪享用彻夜,也算一种报答,但乔柯并不愿以此视之。好在裴慎也未作此想,尽管身上已经红一块紫一块,下头也大概还吃着痛,却强打精神,朝他贴了贴:“要不是你,我也杀不了周喑。”
乔柯道:“我不出手,你也能杀他。但是会受伤。”
裴慎道:“你心情不好?”
乔柯惨惨淡淡地点了下头,满脸写着“你终于发现了”,一副受气小媳妇样,裴慎再不发现,恐怕天上要下鹅毛雪:“是因为我吗?我哪里做的不好,还是你,你後悔帮我?”
乔柯道:“不是因……”
裴慎头脑中已经爱恨情仇风云变换,一会儿想到乔柯又去抓了个别的男人为非作歹,一会儿猜他和周喑其实连着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临近道口,行人也多了,远远只见两辆马车,一辆拖着行李,一辆挂着轿辇,随车仆从严阵以待,齐刷刷看向这边。乔柯正要擡手,裴慎突然抢过缰绳,一脚把他踹到了轿厢里:“坏了!刚杀完周喑,就在这个路口让人看见了,你别出声!”
但凡是江湖人,没见过乔柯也大致认得出,所以这一脚真是又聪明又及时,但裴慎似乎没有想到,他自己被人认出的可能性虽然小,後果却不堪设想。轿厢里,乔柯终于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探出来扶了下头冠,搂着裴慎的腰,把他拖到後面,驭停马车,道:“是我的人。”
裴慎拧着脖子看他:“啊?”
那带轿辇的马车竟然和他们乘坐的这辆一模一样,有专门的车夫掌绳。乔柯带他进去,道:“我们一直在这辆车上,怎麽会出现在繁原附近呢?”
说罢,另一个和他身形相仿的小夥子搬出一堆繁原特産,放到他们原本乘坐的马车上,面不改色地驾走了。日头还不到正午,但裴慎一下子松了劲儿,蔫在乔柯怀里打瞌睡,迷迷糊糊地问:“既然连这个都想好了,你到底因为什麽事不开心?”
乔柯道:“我说了,你愿意帮我麽?”
裴慎不假思索道:“愿意。”
车轮咯噔一下,从一块小石子上碾过去了,两人都被震得耸起肩膀。与此同时,裴慎感到手腕一松,马车再落地时,那早已长在身上的铁链竟然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挂着小铃铛的手环。裴慎正道:“你怎麽突然……”忽然眉头一皱,猛地扑过去将轿厢的窗户扯开。窗外银杏参天,大路笔直,马蹄从坚实的路基上哒哒纵起,铃铛手环也随之不断发出脆响,好似盛装的少女正在舞蹈。裴慎大喊道:“停车!停车!”
乔柯道:“不许停。”
裴慎困意全无,心情也一落千丈:“这是哪里?你要带我去哪里?”
繁原水系纵横,玉墀山辖下亦多沃土,绝不是这样的石碱地,何况从繁原回玉墀山,理应向北,可他方才看过日头,马车明明还在朝东走,这样走下去,裴慎只知道一个地方。
乔柯道:“阿慎,我要回一趟芝香麓。”
裴慎道:“可我的那些情报都在玉墀山上……这趟车走到这里至少要半个月,你半个月前就决定了是不是?”
乔柯道:“是。”
裴慎伸出手道:“要见你娘了,快到家门口了,你才突然知道用链子栓人不对?!”
乔柯道:“……我一向知道。”
裴慎道:“那你还偏偏今天才解开!”
乔柯攥住他手腕,将令人心烦意乱的铃声压制下去,说道:“我知道我留不住你。可我还是不能让你走。”
裴慎本来要气得站起来,马车就更加不稳了,晃得人头疼欲裂,连带着心肝脾肺肾也都隐隐作痛,不过片刻,竟然疼出满头大汗。裴慎捂住肚子,坐到乔柯对面:“好……好!乔掌门想怎麽样,就怎麽样!”
他心里愤懑不止一两天了,往日想要发疯还克制得住,今天计划陡变,一时难以自持,骂了一通,到底还是忌惮乔柯,便只回去皱着眉头打坐,好像在运功调理。乔柯被甩了一下,更加不敢碰他,只道:“阿慎,我娘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