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一干暗卫和心腹大臣全都真心实意地笑不出来了。
钟九默默旁观着素日里杀人不眨眼的(小)宁王殿下讨好似的踮脚亲了亲皇上的鼻梁,这一幕的惊悚程度在他心里简直堪比当年燕王把叛徒肖询削成人彘之後,浑身血淋淋地跟他和秦六笑着打招呼。
木之远显然也想到了差不多的事情,後背发凉。凭他这麽多年对皇帝和宁王的了解,他敢肯定这两个人平时私下里——他当然没有亲眼见过——绝对就是这种相处模式,你看他们俩多自然啊。
其他人:完了,更害怕了,不会被灭口吧?
与此同时,回到二十多年前的宁王左星和时年八岁的左云面面相觑。
左星自然是记得左云小时候的模样的,理论上在这个时空里他们刚刚才见过。不过从小左云现在背着行囊丶抱着手臂丶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来看,方才不小心堵住他路的少年左星并没给他留下什麽良好的第一印象,更何况现在成年的他是正大光明地拦了左云的路。
左云小时候的脾气左星也听说过,属于特别难沟通的那种不良少年,半点没有长大後装出来的那种礼貌。
他直截了当对左星道:“滚。”甚至懒得问问这个人和刚才在家门口被他一肩膀撞开的少年是什麽关系。
但左星知道,左云其实不想上战场。他也知道自己的阻拦或许起不到什麽效果,因为左云是绝对不会乖乖领情跟着他走的,哪怕左星有能力让他衣食无忧。
这个人势必要经过战火淬炼丶衆叛亲离,这是他的劫数,逃不过的。
可是左星还是说:“等一下。”
“你到底要干什麽?”小孩的语气相当凶恶,可惜配上那张过于漂亮的脸和清脆稚嫩的孩童声音,左星实在感受不到自己正在被毫不客气地质问着。
他不知道该怎麽回答这个问题。他对这个时候的左云的了解,仅限于他没钱安葬早逝的娘亲,有一帮打架永远打不赢他的小屁孩天真又恶毒地大声嘲讽他的落魄,很快他被冷血的父亲赶去战场上当炮灰,空空的行囊里除了几本残破的书卷和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以外连食水都没有。
左星很难想象左云是怎麽靠自己走到千里之外的通州的。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用袖子擦了擦小左云脸上的血和尘土。左云愣了一下,马上狠狠地拍开了左星的手,果断拒绝了这没来由的亲昵和好意。
他从小就抵触来自陌生人的身体接触,娘生前多次告诫他,脆弱的美往往会招来灾难,必须学会保护自己。他确实因为自己的疏忽险些吃过一次大亏,好在那一次以牙还牙撕下了那个试图猥亵他的男人一只耳朵,趁着那人疼的在地上打滚成功逃走了。几年过去,他依旧为自己的弱小感到不齿。
从前总是和娘顶嘴,对她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现在他才发觉,其实她每句话他都记得清楚。
因为再也听不到了。
左星惊讶地发现小左云眼眶竟然红了,锐利的犬齿死死地咬着自己通红的下嘴唇,生生忍着不哭似的,倔强又倨傲,可晶莹的泪珠还是不争气地在精致剔透的深棕色眼珠里打转。
左星不敢再轻举妄动,束手无策地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左云生生把眼泪憋回去,过了许久才试探性地诱哄道:“别怕,我不会伤你。”
“你算什麽东西?!”左云宁死也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他哭,哪怕是他娘亲也是一样,可面对眼前这个人的时候莫名觉得放松,眼泪便趁势攻破了关卡,连带着悲伤和愤怒也挣脱牢笼一泻千里,全都被他发泄似的吼了出来,“凭什麽管我的事!!我就算是要去送死那也是我愿意,哪怕你是天王老子都别来烦我!!”
简直像个小刺猬,顺着毛摸就安然无恙,逆着毛摸就扎的人满手是血。左星却不吃这套,寒声说:“你不能死。”
“我说了,不关你的事!!!”小左云怒极了便要抽出短刀,却突然被左星死死攥住了肩膀,不得不和他四目相对。身体还在下意识地挣扎着,可左云没法移开视线,他被那双眼睛里某种肃然的神色完全慑住了,竟然不知不觉冷静了下来。
左星:“因为还有人在未来等你。”
“……你在说什麽?”左云莫名其妙,什麽未来不未来的?
左星顿了顿,才下定了什麽决心似的说:“你是他活着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