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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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蒙古人神色一动,随即幽幽的看着他,依旧一言不发。
在左云看来,这基本等同于默认他是宁王的人了。便松开了他,直起身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不知过了多久,那士兵已经精疲力竭,几乎快要失去意识时,他听到左云叹了口气,缓缓用蒙古语说:“可惜,到了宁王手下,朵颜三卫就再也做不了自由的雇佣兵了。”
那人几乎是瞬间就神智回笼,猛的擡头,却对上左云一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他知道自己暴露身份了,几乎咬碎後槽牙,喉咙里愤怒至极的嘶嘶抽气,凶神恶煞地用蒙古语骂道:“狡诈的中原人!”
他发疯似的谩骂着丶挣扎着,声音和气息却越来越弱,直到完全消失。左云擦了擦手,走出营帐,吩咐值守的士兵:“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埋了。”说完,就往主帐的方向走。确认自己身上没有太重的血腥气之後,他拉开了厚重的毛毡门帘。
营帐中燃着炭火,不至于太冷。左云点上灯,坐在太师椅上擦刀。刀上亡魂太多,雪亮刀锋上仿佛带着一丝猩红。这把雁翎刀已经跟了他快二十年,是当年他拜徐成梁为师时所得。徐老将军已逝,而此刀尚在,不由让人叹物是人非。
想起徐成梁,他由不禁想起他师弟丶三皇子丶宁王左星。他们自就藩以来快三年未见面,最近一次交集,是上个月左星突然出大价钱收了朵颜三卫。只可惜好像军纪不大好,敢跑到燕州的地界来作乱,而且对他左星也不怎麽忠心,听见他的名号反应这麽平平。
他正想着,就听见一阵马嘶。他眼神一凛,提着刀掀开门帘,走出营帐。暴雪中一匹乌黑如墨的西凉马,裹挟着猎猎破空之音飞驰而来,一眨眼就停在了大营门口。
马上下来一人,在左云面前站定。他一身漆黑斗篷,内着玄青色窄袖水龙纹蟒袍,腰间别着一把修长古朴的汉剑。擡手,手上有一串乌黑发亮的佛珠。摘下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与左云五分相似的面容来。
两人如出一辙的高鼻深目,削瘦下颌,清冷薄唇。最大区别在于两人截然不同的眉眼。左云眉压眼的骨相,让他的英俊带有很强的攻击性。然而相比之下,这人的眉眼间距稍宽一点,配上那双眼睛,看着便无害,甚至有几分纯良。眼角微微下垂,下睫毛极长,显得忧郁又慵懒。
这样一双眼睛,在白日必定是毫无神采,仿佛将所有光都吸了进去,唯独在明朗月色下如寒星点点,熠熠生辉。他面色如霜,想来是已经在冰天雪地中待了许久,而左云却完全没有请他进屋暖和暖和的想法。
两人对视良久,左云先开了口,笑的毫无诚意:“三哥,好久不见。”左星过了一会才把视线从左云嘴角上移开,与他平视着,回道:“快三年了。你没什麽变化。”
左云不想在这里跟他寒暄,只想让他赶紧打道回府,于是开门见山道:“三哥冒这麽大的雪,夤夜从凉州过来,可是有什麽要事麽?”他齿间咬了咬“夤夜”和“凉州”,不欢迎之意溢于言表。
左星却跟没听出来一样,只说:“进屋说,冷。”
看来是真有要事。左云一挑眉,让人把马牵走,带着左星往主帐走去。
他前脚进帐,刚要收起客客气气的装腔作势,叫左星解释解释今天的事,就被一把抱住腰,向後一拽。猝不及防间,嘴唇被吻住。左云长腿一擡,狠狠敲在左星膝弯上,趁他卸力之时反而制住了他。
左云一把把他掼到地上,让他後脑勺在地上重重一磕。他冷笑着道:“三哥,为这麽点事跑来找我,我真是受宠若惊。”
左星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左云看,看得他发毛。左云正在考虑是先把他剑丢出去,还是先把他肩膀卸下来,左星却主动开口道:“我有事要告诉你。”左云眉头一皱,直接打断他:“不想听。我今天下午杀了一夥准备偷袭我的蒙古兵,你的人?”
这个角度,左星能看到左云线条流畅的下颌角,和仰起来的一段修长脖颈。他眼神黯了黯,左云见状,果断选择先卸了他的两边肩膀。左星冰面似的表情终于有了一点裂痕,终于老实回答:“是。”左云对他的诚实还算满意:“那过会去认尸。你有什麽话要说?”
左星沉吟一会,组织了一下语言,道:“父皇昨日驾崩了,临死前立皇太孙为太子。”他看到左云眼神瞬间变的很复杂,观察了一下,接着又说:“今天早上,已经即位了。”
他感觉到左云握着他肩膀的手瞬间收紧了,表情却没再有什麽变化。左云稍微低了一点头,眼神充满探究意味,唇角一勾:“哦,那你是来试探我的麽。”
虽然是询问的语句,却不带半点询问的语气。
左星知道的太快了,快到不正常。京城建州到北境,最快的马也要跑五天五夜。左云现在有两个猜测:老皇帝是左星——或者他和皇太孙左允杨一起——杀的;更有可能的是,老皇帝自己不知道用了什麽办法,让自己死的时间点巧极,正好赶在左云出征的时候。目的,则是为了替左允杨争取即位的时间,防止衆藩王,特别是燕王,进京逼宫。
另外,提前把计划透给宁王,驾崩後封锁消息,让宁王来试探燕王对这件事的反应,应该也是老皇帝的主意,够歹毒。左星还特地把时间点说的这麽清楚,有意让左云猜到这一层。干着对他不利的事,还偏要做个顺水人情给他,更歹毒。
左星转了转手腕,左云松开了他,把腰间长刀取下,坐回自己的太师椅上。他左腿往右膝上一架,顺手擦着刀,显然是要送客。左星抱臂靠在左云椅子扶手上,左云擡头瞟他一眼。
“我听说你府里前几年突然多了两个孩子。”左星状似随意的问道。左云随口答:“对。”左星眸光闪动:“长的和你小时候有点像。”
左云突然明白他话里有话,强忍着笑意,面色不惊,说道:“私生子。”
左星身影一闪,下一个瞬间,一双骨节分明丶带着剑茧的手掐上了左云脖颈。左云早有准备,刀马上横上左星侧颈大动脉,眼中是不加掩饰的笑意:“生气了?当三叔的,怎麽这麽不稳重。”
左星满面阴霾,手上加力,低垂的眼中闪着冷光:“我查过了。湖州的流民,孤儿,龙凤胎。三年前逃到燕州,应征入伍,被你看好,收为义子义女。”左云有点意外,左星一向惜字如金,这次难得话多起来。
“是麽。”左云薄唇轻啓,语气嘲讽,“那你生什麽气?”
左星不想让他继续明知故问,掐他脖子的手转而擡起他下巴,力道凶狠的咬上他下唇。
这麽凶狠的撕咬不该出现在恋人之间,不过好在这两个人也算不上这种关系。左云十七岁时,发现比起女人,他更喜欢男人,二十岁和自己三哥干了一些兄弟之间不该干的事。两人此後一直不清不楚,直到他们造反成功的爹——现在该叫“先帝”——登基,将二人分封到燕州和凉州。
平心而论,左云其实挺怀念和左星做的,因为睡亲兄弟会让他有种报复父亲的快感。然而现在,他很不痛快的被左星的手臂死死圈住了上身,口腔中全是血腥味。左星咬破了他的嘴唇,他则用格外锐利的虎牙在左星舌头上开了道口子。
怀念与不怀念,都没差别。不是带着血腥和杀意的纠缠,就不是他和他三哥。